诸祁默默叹了口气,眼里有惋惜,也有对这些乌合之众的鄙夷。这帮蠢贼,不知道满朝文武怕的是什么。他把手里的骨瓷杯放到桌上,手指尖理了理袖子上的黑羽,道:“说吧。是谁的人。”
明明这样风轻云淡的语气,太监居然额前渗出了冷汗。他连忙想到了个办法,挤出笑容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奴才愚笨,实在是听不懂。奴才是奉了长公公之命,前来取些无用的旧书,清理些灰尘。”
诸祁长眉一样,呵了声:“不说是么?”
乘风颔首道:“朱启山,大庆年间生人。家住京城西郊朱家角,家中有一老母,弟妹各二人。于前不久投身江南,宁德顺府上。”
太监湿透了的衣服冷飕飕的黏在身上,一阵凉风灌过来,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诸祁漆黑的眼眸轻轻一眯,叹息道:“宁德顺的人?他怎么这样蠢,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呢。”
太监连忙把头狠狠地磕在地上,额头上立即出现了个血印子。他结结巴巴辩解:“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宁德顺是何人……”
乘风得了旨意,冷声道:“你的妹妹几岁了?有十岁吗?卖到青楼做个贱婢如何?弟弟……现在京中盛行豢养兔儿爷,前几日呢……”
太监险些吓的屁滚尿流,他连忙呼喊:“别!太子殿下!您大人有大量!放了小的吧……小的只是误入歧途!”
诸祁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惺忪烛火下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却格外叫人心底恐惧。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轻轻道:“你是不是写过信给宁德顺?”
那信诸祁是截下来看过的。信上的肮脏字眼丑陋至极,当朝太子诸祁目中无人,纵欲过度,实在是难以继承大统。若说是为何,那定要说是他亲生母妃萧氏,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
想到这里,诸祁手指用力,骨扇被扔到一边。
他又抬了抬眼皮:“你说……本殿母妃如何?”
太监当场一僵,腹中流露出湿痕来。
诸祁轻轻抬起手,乘风便把一旁摆着的金弓恭敬递给诸祁。羽箭锋利,在烛火下闪着冷冷的光辉。太监暗自咽了咽口水,自知时无多日,又叫嚷道:“饶了我……饶了贱奴!太子殿下,奴才这里有些有用的证据,可以通通提供给太子殿下……饶了我……”
窗外一声轰隆隆的炸雷,一道银光把黑色苍穹劈成两半。
江宝珠又做了噩梦,一下子被惊醒了。她梦见有只血淋淋的巨兽,在追赶着她,睁开血盆大口,尖锐的锯齿险些将她穿透。
殿外是哗啦啦的雨声,殿里却不黑,长明宫灯一直亮着。江宝珠冷汗岑岑,一把拉开帘子,外面却空无一人。
往日里宝珠嫌烦,凤栖宫便只有闻梦玉荷两个人,可是刚刚闻梦玉荷去小厨房里煎药了,殿外只立着个小太监,歪着头打盹儿。
雨帘密集,江宝珠连鞋子都没有穿,只是光着脚跑了出来。外面这样冷,宝珠心里总是慌乱,鬼使神差的朝藏书阁里跑过去。
可是还没有跑多远,便远远的瞧见了个人,双目被羽箭插透,两只眼睛就是个血窟窿,地上的雨水都成了血水。
江宝珠呆在原地,——这是梦,是梦吧……那人仿佛死不瞑目,瞪着眼睛看着她。
第53章 情丝
直到耳朵后面传来一阵叫唤:“娘娘!娘娘!……您怎么在这里……雨这样大, 怎么连鞋都未穿呢!啊……这里, 这里……”
不,这不是梦, 是真的。那是个死人,死不瞑目,眼睛是两个血窟窿, 盯着她看……又是一声惊雷, 宝珠仿佛听见了诸祁的声音,他是那么慌乱,连忙冲进雨帘里把她搂在怀里, 捂住她的眼睛, 发怒道:“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太子妃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是诸祁, 他杀人了……他杀人了……他是不是经常杀人?他会不会杀了她?
那人好惨, 就那么死在了东宫, 两个眼睛成了两个血窟窿, 怎么回事……诸祁是不是经常杀人,就这样活生生的……一地的血,一地的红……
江宝珠全身上下剧烈颤栗着, 上下牙齿打颤, 咯吱咯吱, 怎么也缓和不了,漫天的大雨把她的对襟襦裙浇的湿透了, 发丝也湿答答的黏在脸上, 她的眼睛睁不开, 睫毛颤动,脑海里回想着刚刚她做的梦……不……那不是梦……那人死了……
诸祁心急如焚,一把把宝珠颤抖着的柔软躯体搂在怀里,挥开旁边宫人打开的雨伞,连话都磕巴了,他怒火中烧:“你们怎么做事的!?不是叫你们看好太子妃吗!?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都得陪葬!”
闻梦早就被惊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那人倒在地上,流着血,可是太子妃娘娘瞧见了……她生性稚嫩,脑子里也简单,这可就吓坏了,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江宝珠早就紧紧的闭着眼睛晕倒了,诸祁一脚把身旁跪在瑟瑟发抖的太监喘倒在地,大喊:“还不快去找太医!找太医!”
他脚下飞快,和着惊天动地的雷雨声音将宝珠抱到了凤栖宫。他现在只能卑微的祈祷着珠珠什么都没有看见,否则……珠珠好不容易不怕他了,为什么命运又要这样重新愚弄他!
江宝珠的脚趾裸露在外,蜷缩着,颤抖着。诸祁哆哆嗦嗦,给她换了干的衣物,把她冰凉的脚心揣到自己怀里,哆嗦着,痛苦的乞求着:“珠珠……你醒醒……那都是假的……你醒醒……”
不一会儿,从皇宫里请过来的太医便急匆匆的来了凤栖宫,行礼之后才打开药箱,垫着一方帕子给江宝珠诊脉。
……那是什么……一摊血水……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摊血,下雨了……东宫……她不要在这里呆着,她想回家,她不要在这里呆着,那个人死了……
江宝珠想睁开眼睛看看她在哪里,可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眼皮子上像是压了个千斤顶一样……是谁,是谁在握着她的手……那样炙热的手掌,不要,不要……
她虚弱的躺在榻子上,呼吸急促微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被雨水与冷风浇的苍白如纸,在寒风里瑟瑟发颤,指尖深深地陷进了肉里,诸祁心疼不已,他把她的手指掰开,让她掐住他的手,他又急又悔恨,为什么叫她瞧见了那一幕!她明明还是个不染尘世的孩童……他没有保护好她!
那太医诊了会儿脉,深深地簇起眉头,犹豫了半响,诸祁颤抖着,一把扯过太医的衣领:“……珠珠怎么样了?她怎么样了?!也没有大碍?……没有,一定没有,说啊!你说啊?你哑巴了!?”
他眼底像是找了熊熊大火,炙热的火光险些将旁人都吞噬,太医心惊胆战压力倍增,深深地垂着头:“这……”
皇后也闻声而来,连忙扯住诸祁的手:“祁儿!你冷静些,冷静些!”
诸祁一顿,眼尾通红,看着榻子上虚弱的女子,深深地垂下来了脑袋。皇后问道:“齐太医,太子妃娘娘情况如何?”
齐太医犹豫不决,啜嗫道:“太子妃娘娘之症,是心里郁结,又着了风寒,一时间急火攻心,这才晕倒。”
皇后闻言一怔,心中郁结?这孩子也是命苦,她又问:“要怎么来恢复?”
齐太医小声道:“老臣还要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经怀胎一月有余了。”
皇后惊呆了,瞪圆了眼睛,尖声道:“你说什么?”
齐太医低下头,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皇后呢喃:“有喜了?太好了……有喜了……”她就这样重复了几遍,又道:“祁儿,你可否听到了齐太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