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小檀听幺儿细细说着,她昨日虽不知晓这衣服上害人的东西叫荨麻,却也料中是这两件裙袍的问题。既是这般结果,她便能照着一开始的打算行事了。“妹妹放心,我没想动这衣服……你手上的伤好了,我心里就安稳了。”
幺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包,放到了一旁茶桌上,“这是当了姑娘的簪子,换来的余钱,还给姑娘。”
许是怕应小檀不收,幺儿还劝说着,“奴婢在下面做事,吃住都牢靠,多了这么些钱也没用。姑娘使唤人的地方多,拿着现钱好打点,总送首饰,既打眼又吃亏。咱们都是汉人,姐姐千万别与奴婢客气。”
应小檀闻之好笑,“明明是你退了我的东西,还说我客气。”
她心知幺儿说得有理,倒不多争辩,从那荷包里抓出一把铜板儿,往幺儿掌心里塞了,“好啦,咱们一人一半,谁都不与谁客气。这次的事,还是要多谢你。”
幺儿愈发觉得应小檀为人宽和,忸忸怩怩地把钱收到袖子里,方告了退。
重新打开木匣子,里面的裙袍被叠得仿若新衣一样齐整。应小檀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将匣子收到了空置的箱笼里。
空寂地度过两日闲光,赫连恪再次想起了应小檀。
是以,当日下午,呼延青玉就派人请了应小檀过了正房去,“王爷今晚指名儿说来看你,我不在跟前替你斡旋,你自己要警醒着点,多顺着王爷的意。”
应小檀心沉如水,早没了先前惊惶无措。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被笼子关得久了,也不再妄想飞出去的时光。
呼延青玉瞧她不说话,慵懒一笑,拍了拍身侧地位置让应小檀坐下,“你什么心思,姐姐都清楚。未出嫁的姑娘家,难免都是又害羞又好奇。长辈们说起房事来,遮遮掩掩,讲不明白……结果,愈不知道,愈是害怕,束手束脚,反没有个痛快。”
她一口气说完,犹自发泄什么一样。顿了顿,见应小檀还是不接茬,才道:“我长姐就吃过这上面的亏,我是过来人,不愿叫你害怕,索性敞开了告诉你,这事儿啊,男人女人各有乐处。若非如此,良娣也不会死缠着王爷,这是因为她呀,食髓知味。”
应小檀似懂非懂地看着呼延青玉,她唯一听明白的地方,便是最后四个字,食髓知味,那不是用来形容不正经的男女么……怎么倒用在了王爷与良娣身上?
这么半天,都让侧妃一个人自说自话,应小檀也觉得不大合礼,嗫嚅片刻,却只道:“姐姐的嘱咐,小檀记得了。”
呼延青玉满意颔首,“你记得我的话就好,旁的事情,王爷自然会手把手地教你,不用怕。”
说完这样一番话,呼延青玉自觉尽了“教导”应小檀的义务,摆手打发她下去了。
当廊下第一盏灯笼被下人支起的时候,赫连恪推门而入。
应小檀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妆,随着槅扇“吱呀”一声响,她看到了斜倚着挂落飞罩的赫连恪。
女孩匆忙起身,欲要行礼,却被赫连恪用手托住了,他一脸不耐,斥责道:“好好呆着,本王不是来跟你学规矩的。”
应小檀略有几分窘迫,本想退后一步,躲开赫连恪的掌握,没想到呢哦他料准了心思,掌间用力,将她臂肘攥得结实。赫连恪不退反近,贴着她纤颈深作一嗅,“刚沐浴过?该教的,青玉都教过你了?”
食髓知味……算吗?
应小檀自然没敢问出口,囫囵地点了点头,“王爷先放开奴婢吧……您、您用过膳没?”
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把那衣裳引出来一提。
大抵是出于对侧妃的信任,赫连恪见她颔首,便痛快地放开了。他撩袍在圈椅上一坐,掀开茶盖子看了眼,夷然道:“你又不是厨子,本王要是想吃东西何必找你?”
应小檀觑他表情,便知是要茶,眼疾手快地斟了八分满,生怕他作恼。
谁知,赫连恪还是满脸不乐意,“倒满,这是茶都舍不得给爷喝?”
应小檀尴尬,却不由得不替自己分辩,“酒满茶半,倒茶哪有倒满的……那不是逐客么。”
赫连恪僵了一霎,迟迟方露出一笑,“那你是留客的意思了?”
应小檀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当即有些难为情,便没接茬儿。
赫连恪倒不怪她,仰脖把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个时候应小檀才明白,他为何叫自己把茶倒满——他是真的渴。
“继续倒啊。”见应小檀呆呆地立在桌畔,赫连恪不由得催了一句。女孩儿耳根子都是娇俏的轻粉,她提着白釉茶壶上前,却透出踟躇。
自己明明已经看出对方是渴,再不给人家倒满,实在是太过拘泥礼节、不通人情了。可适才刚把“酒满茶半”的道理同赫连恪解释了一次,若是悖逆而来,岂知他不会误会呢?
☆、第7章 以夷制夷
黛眉轻颦,应小檀本就清丽的面孔上生出另一番美意,赫连恪赏心悦目地瞧着,暗道呼延青玉言之有理,看惯了繁华盛景,府上多一个这样江南烟雨似的女子,未尝不是个乐事。
他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开口替应小檀解了围,“倒满吧,你们汉人那些穷讲究的规矩,不必带到本王府上来。”
应小檀称是,将这一碗茶斟满。
赫连恪解了渴,愈发舒坦,指了一旁的座儿给了应小檀,顺口关切道:“本王瞧你精神比头两回好多了,青玉待你不错?”
应小檀点首,“青玉姐姐待人宽和,奴婢很感激她。”
至此,她像是豁然开朗一般,找到了话题的切入点, “倒有桩事,与青玉姐姐有关,奴婢为难得紧,想要请教王爷。”
赫连恪看着她,仿若看个孩童似的,“说就是了,不必折腾那么多弯弯绕。”
应小檀自动忽略了对方习惯性带出的教训,起身端过了那个存放华装的木匣。
她先打开了盒盖儿,接着两手捧在匣侧,奉到了赫连恪面前,“这是达苏拉昭训赐给奴婢的,先前的衣物原也是侧妃从她那里替奴婢借来的,都是些寻常的,倒没什么。可这两件看着绣品不凡,想来贵重,奴婢便有些不安。再加上奴婢现下既受侧妃照拂,起居一事理该由侧妃过问,昭训贸然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怕让侧妃心里不痛快。”
她一番说辞,娓娓道来,声音低婉间,透着汉人女子才有的柔顺多情。赫连恪“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方真正明白应小檀的意思。
他一笑,摆手道:“不妨事,青玉不是那等霸道的人……”
若换成娜里依,兴许还会计较计较。
赫连恪玩味地在心里补上了一句话,面色如常地望向应小檀,“都是本王去年赐给她的,衣色这么新,想必没怎么穿过,你收着吧。”
应小檀没料想赫连恪的反映这么平淡,恰当她以为,他下一句话就会叫让自己收起这盒子的时候,赫连恪忽然起了身。
他两手提在那紫袍上,轻轻一抖,展开了裙袍。
应小檀生怕露陷,目光根本不敢往赫连恪手上去,只笑盈盈地望着他双眼,强作从容。
“这颜色倒是衬你,过来试试,若是合宜,本王明日叫人来给你裁几身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