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出丧罢。”傅大老爷摇头,且不说查到了什么,单单是要去查就得闹的众所周知,“父亲年纪大了,当初你过来询问南平的事时他就有些预料,就让他早早入土为安,不要再受这些折腾。”
到底与什么事情有关,两个人心中也有数,随后,沈老侯爷看着他问:“德王可有找过你?”
此话一出,书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傅大老爷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道:“父亲致仕多年,早已不闻朝中事务,我今年也有六十七,早该退下来了,皇上虽说年轻,却不是没本事的人,身边带着的几个人我看都不错,我老了,这早朝去不动,旁的也不想管了。”
沈老侯爷焉能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半响:“你我都一样。”
…………
书房内的这番谈话并未引起什么动静,从书房离开后,沈老侯爷去了灵堂拜祭,里面的气氛倒也缓和,八十多岁高龄过世,无病无痛的,许多人还都求不得。
这时辰来九庄奔丧的人更多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傅阁老的学生,最年轻的一批如今也都三十好几,傅家上下忙着招待,沈老侯爷拜祭完后也没再傅府逗留,与儿子一同回了阜阳城。
回府后沈老侯爷进了书房后就没出来,直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时,饭都来不及吃,他又匆匆出府,去了一趟荣昌侯府。
皇宫这儿得知傅阁老过世的消息后,很快派了人前去吊唁,虽说这件事阜阳城中有人说起,但红白喜丧又不能引起多大的波澜,很快便被腊八节的欢乐气氛所覆盖。
第二天,天未亮宫中便开始派人往各府赐腊八粥,天稍亮些时,阜阳城中各家各户也开始往亲戚邻里分送腊八粥,大街小巷飘起了一股粥香,数九寒天时,尤为诱人。
城内外的几座寺庙,早早就开始分粥给香客,领粥的队伍快排到了山脚下,天亮时城中和城外各处的粥盆也都已经设立起来,城外的要比城内忙碌,到了下午时,不少百姓赶过来,领粥的队伍也排的很长。
皇宫中,清早德王带着徐侧妃前来请安,在延寿宫中坐了快有一个时辰,不见皇后娘娘过来,便问太后:“母后,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今天腊八,天不亮时皇上和皇后就来请安过了,陪哀家吃了早膳才回去的,这会儿随皇上去宗庙里了。”太后看向徐侧妃,成婚一个多月,德王府倒是打理的不错,但也不能拖的太久,等明年灏儿大婚后,应该也是能和王妃好好相处的。
秋瑶已经习惯了入宫的,在太后这儿只要扮乖巧就好:“天有些冷呢,皇后娘娘怀着身孕,来去可得多加小心。”
“皇上在呢,照应的过来。”太后想起一些事来,便将他们去宗庙的事淡淡略过了,转身问德王,“皇上在查二十年前南平的事?”
纪灏点点头:“儿臣劝过皇上,这件事还是不查为好。”
太后倒不这么认为,王国公那些个人本就不安分,仗着当初随同先帝御驾亲征得来的功劳,这两年来上窜下跳的,要是能找了机会好好敲打,便再好不过:“要是真有所隐瞒,王国公欺君犯上,就算是你父皇不在人世,这也是逃不了的。”
“就算是欺君犯上,王国公为的也是大晋的安稳。”纪灏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脸上噙着些许笑意,“要是因为这些有所隐瞒,儿臣觉得他做的也没错,那时南平刚经历过战乱,若不用些手段,也无法顺利将那些事办妥。”
太后一愣,怎么会没错,要是真如传的那样,纵火之人不是那些官员,而是和王国公他们有关,那可是数百条人命啊,当时南平已经战败,南平人也是大晋的子民。
“皇上本就和南平有血脉上的牵扯,这是割舍不断的,这种事前,就更要避清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这话听着也没错,皇上是南平公主所生,身上流着南平王族的血脉,即便是不偏不倚,也有人会觉得他向着南平,二十年前的事翻出来,就更容易引起闲话了。
可这并不是保不保身的问题,隐瞒实情本就是错,杀人放火更是不对,这两件得分开来看。
太后看着儿子,嘴角微动了动:“灏儿你是觉得,皇上不该查这件事。”
“自然是不该查,这与流言蜚语又有不同,南平看大晋是有亡国之仇。”纪灏捏着杯子缓缓转动着,“不过儿臣想,皇上是肯定会查的。”
屋子内安静了下来,太后心中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来,总觉得灏儿这番话有些不对劲。
很快的,纪灏所说的话应验了。
皇上并没有等孔令晟和郭大人从南平回来再做决定,而是很快对这件事展开了调查。
腊八过后没几日,九庄那儿傅阁老还未出丧,与王国公几位交好的大人都遭受了盘问,首当其中的就是与王国公一同去过南平的刘大人,他可是全程参与了南平的事,也是和王国公一同回的阜阳城,要说熟悉,没有人比他更熟知南平发生的事。
刘大人被盘问之后,紧接着就是还有几个官员,其中有两个年纪大的,早就已经致仕,还是由家人搀扶着到了刑部接受询问。
唯独就是当年主要负责的王国公还没被传召,照样是上朝,朝堂之上皇上也没有问起来,这让王国公十分的不好过。
对王国公来说就是那样的感觉,明明知道皇上在查这件事,身边相关的人都接受了巡查盘问,唯独将自己给落下了,说漏下肯定不可能,那最有可能的,便是还有更厉害的在等着他。
如此想着,王国公茶不思饭不香,平日里最喜欢酌上两口的爱好也觉得乏味无比,每天上朝时心情是战战兢兢的,下了朝也不得安宁,担心随时有人会上门来传召。
几天下来,瘦了一圈后,整个人显得更矮小了。
这样到了近二十时,阜阳城中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郁,各个书堂学府都放了假,孩子们多了,放鞭炮的人也多了,巷弄内时不时会传来鞭炮声。
小年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祭灶,就在二十二这天,刑部那儿常大人亲自到了王国公府,将王国公请进了宫。
南平的事其实不难查,事实当头,要么不去碰,二十年过去,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没人提起,谁也不会去追究这么一段过往,毕竟这是大晋,谁也不会多管一个亡国了的地方。
或者再过个二十年,连王国公他们都过世了,那就更没人会提起来。
可偏偏就有人挑了这件事,往下查,当初跟着先帝御驾亲征过的人,留在南平的官员,还有一些士兵将领。
人数一多,说辞很难统一,单是王国公一个人能将这件事说清楚,加上刘大人他们也没什么问题,可连那些士兵将领也算的话,这么多人问下来,说辞可都不一样了,有人说放火的是那些南平官员,还有人说不知道谁放的火,自己着起来的,更有人说,这火不是他放的。
如此再在刑部由常大人审问,将那些不同说辞的再审了一遍,梳理出结果后呈递到宫中,如此来回忙了半个多月,最后才传召了王国公。
乾清宫里有些冷,虽说添了暖盆,但殿内空阔,地上的青石板又没有铺了毯子,站的久一些都会觉得有瑟冷感,更何况跪在地上。
王国公跪在那儿,手放在青石板上,冻的有些僵。
在他旁边跪着的是刘大人,再过去是张大人,后头跪着几个将士,有些眼熟,是当初留在南平的,官职不大,回来后又没有多少交往,知道的事情少,也被传召进宫了,再后面跪着的王国公更是不认得了,都是些士兵。
纪凛坐在那儿,看着底下跪着的这些人,先看向刘大人:“刘大人,你说当时你曾上前劝说谢岐等人,劝他们归顺大晋,却反被他们所伤,险些丢了性命,你可还记得你说了什么?”
刘大人跪着也觉得有些冷,他之前还被传去刑部问过话,如今皇上问的话和刑部尚书问的一样,说辞自然也一样,否则岂不是自己打了脸,于是他一面想着之前说的,谨慎道:“回皇上的话,臣是曾劝说谢大人他们归顺大晋,只要他们愿意,之前的事先皇也会既往不咎,先皇是惜才之人,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更何况南平公主身怀六甲,更是不希望看到他们如此。”
刘大人说完后自己还好好寻思了一番,没有出什么错,悬着的心微微放下,看了一旁王国公一眼,在刑部时他可什么都没招。
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的,刘大人的视线王国公自然接受到了,到此刻为止,尽管心中是有担心,王国公还是没有把事情想的太严重,毕竟人都烧死了。
纪凛没有再问刘大人,而是看向跪在后头的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包围王宫时,你当时身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末将在南平王宫内,当时就在护在刘大人身旁。”
刘大人忍不住回头看,也莫怪他没认出来,这是当初驻守南平的士兵,回来之后驻守城门,升了两阶,如今人到中年,早没了昔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