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胥迈着大步把符离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又在办公室门口打了结界,才道:“符道友,生有路,死有道,你不该来这里。”
“因为我有一事不明。”符离看着栎胥,“当年我宠物的神魂,是你带走的?”
栎胥有些莫名,这事都过去两千年了,当年那个人类死的时候,符离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怎么现在又旧事重提?他与符离虽没有什么来往,但是他感觉以符离的性格,不该是擅闯地府的人。
“是发生了什么事?”栎胥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没事发生,符离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有蜃把虚假的记忆植入人类大脑,让这个人类以为他就是我当年养的宠物。”符离看着栎胥,“当年的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
栎胥张了张嘴,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身带皇族血脉,并且有十世善德的人类,被妖兽所养,死后本该投生为帝王,却在地府待了整整八十年不愿意转世。直到雾影山所有妖兽都死于青龙之手的消息传出,那个身带无数功德的鬼魂淌着血泪的鬼魂喝下孟婆汤,跳进了转生池中。
没有谁知道他究竟转世成了何人,因为他错过了最好的投胎时机,失去了帝王命格,来世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鬼修不少,现在符离要问他还有谁知道,他真背不过来。因为冥界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冥王、十八点阎罗、各级别的判官、城隍……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符离见栎胥神情微妙,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是在算,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栎胥望着头算来算去,“除开已经投胎转世或是天元已尽的,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大概还有十几个吧。”
符离眯眼看栎胥,看不出这个阴差长竟然这么八卦。
一瞧符离的样子,栎胥就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他苦笑道:“符道友,此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现在再提也只是徒增伤感。在下以为,您如果想要查清究竟是在背后算计你,不如直接从蜃妖那里下手。”
“蜃妖那里我是必去的。”符离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站起身道,“我无意与地府过不去,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会高兴。”
“请符道友放心,我一定会彻查此事。”栎胥也知道这事肯定是冥界泄露出去的,除了冥界,已经无人知道当年的那些过往。
“符道友,冥界道路崎岖难寻,我送你回去。”栎胥担心符离直接撕开冥界与阳间的通道,惹来轰动,所以主动提出送他出去。
“有劳。”符离没有拒绝。
两人走出阴差府,在走出结界那一刻,符离身上的衣服又变回了现代装束。他看着阴差府后面的琼楼,“那边就是阎罗殿?”
“是。”栎胥笑道,“符道友修为已经大成,超脱三界,永远都用不着去那个地方。”
阎罗殿修得再好,也只是审判亡灵的地方。妖修大能已经超脱三界,生死已不归地府管辖。栎胥看不透符离的修为,但能肯定他的修为已经大成。
走了一段路,符离指着另外一条小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很多鬼魂在排队?”
“那里是奈何桥,鬼魂喝下孟婆汤,踏过奈何桥,便前缘散尽,成为新的魂体。”栎胥站在符离身边,“那些排队的鬼,都是等着投胎的。”
“我不要投胎,我不要忘了她。”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从队伍中跑了出来,瘦弱的身体里仿佛有无限的力量,竟逃过鬼差们的追补,一直朝符离这边跑来。
栎胥一脚把这个鬼魂踹倒在地,用锁魄链把青衫男人捆了起来。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说好要等她一起走的,我们约好的。”青衫男鬼身上的锁魄链已经紧紧嵌入他的身体里,把他的身体勒成了几段,可他还在不断挣扎,想要挣脱锁魄链的束缚。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鬼本来是没有眼泪的,这个男鬼眼中流出了一行血泪。他绝望的看着忘川桥的那一头,似乎盼着某个身影出现,又害怕她早早出现。
栎胥面无表情地让阴差把这个鬼拖走,青衫男鬼双手挠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出鬼差的束缚,可是除了在地上留下两道血痕以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两道手抓地面留下的血痕,符离表情有些迷茫。
投胎的机会难得,为什么这个男鬼却不愿意离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人死如灯灭,前缘已断,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每年都有这样的痴情种,不愿意投胎,说要等着自己深爱的人。”栎胥一挥手,地上的血痕消失,“就算等到了又能如何,等到来世,两人或许永远不会碰面,也或许相见相厌,甚至成了生死仇家。什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都是人类话本里用来骗人的,我做了两千年的阴差,还从没见过有哪对情侣能够续前世缘的。”
“人类真奇怪。”符离沉默了许久,最后得出这个结论。这种所谓的爱情,看不见摸不着,有什么可坚持的?
栎胥转头看着符离淡然的脸,想起当年那个同样流着血泪的人类,缓缓点头:“是啊,人类真奇怪。”永远妄求着得不到的东西,明明知道结果还抱着虚伪的希望,可笑又可悲。他嗤笑一声:“情爱一事,看透了也不过如此。”
符离若有所思地看栎胥:“你……好像深有感触?”
栎胥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天天都能看到生离死别,哪能没有几分感触?”
“你做鬼差前,也是人类吧?”符离走到忘川桥上,隔着栏杆看下面暗红的河流,“你应该也对其他人类产生过好感,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爱情是什么东西?”
“爱情……”栎胥掏出一根烟点上,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那就是个屁,一文钱不值。”
符离低头看了眼栎胥的屁股:“嗯,好像很有道理。”
忘川桥的另一头,庄卿看着桥上的一妖一鬼,慢慢走到两人身后,就听到符离说了一句话。
“爱情,应该是人类独有的弱点?”
“你在上班期间跑到冥府,就是为了跟阴差长探讨人生哲理的?”庄卿面无表情盯着符离,“回去以后你也别打算考什么大学公务员了,直接去当哲学家可好?”
“庄先生好。”栎胥掐掉烟,主动向庄卿问好。
“阴差长好。”庄卿对栎胥微微颔首,转头看符离时又沉下了脸,“符离,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冥界你也敢闯,要不转生池你也去跳一跳?”
“我跳进那儿没用。”符离是个十分老实的妖,“又不能投胎转世。”
“就你这脑子,只有投胎转世才有救了。”庄卿扔下这几句话后转身就走,走了两步见符离还没跟上来,沉下脸道,“还站在那干什么,等着阴差长请你吃饭?”
符离朝栎胥拱了拱手,追了上去。
栎胥看着两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把烟往嘴边放,吸了一口没有味道,才想起刚才庄卿来的时候,他把烟给掐灭了。
摇了摇头,把烟扔进垃圾桶,栎胥转身往阴差府的方向走去。
走到岔路口时,那个刚才逃出来的青衫男鬼还在绝望挣扎,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嘶吼。直到孟婆把一碗汤灌进他的嘴里,这个疯狂的男鬼才一点点安静下来,他眼中的期盼、绝望、情感缓缓消失,最终变得呆滞无神,在鬼差的牵引下,老老实实跳进转生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