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巧了,我那正有盒鼻烟丝,姐姐嗅上一嗅,打几个喷涕就舒畅了。”
佟姨娘还没回话。赵姨娘就半拉半拽,拖着她走向了岔口。
赵姨娘原是王氏的丫头,惯会逢迎,在王氏面前得脸。就是在何老爷面前,仗着一张巧嘴,也多得几分宠爱。
她这院子里,从庭中花木,到屋中摆设,无不比佟姨娘的院子要来得上乘。
赵姨娘亲亲热热的请了佟姨娘进屋,把她安置在美人榻上:“姐姐只管躺着。”又令人点上了一炉香。才拿着鼻烟壶送到佟姨娘面前来:“嗅一嗅就好了。”
佟姨娘鼻子其实没事,便有些不想去嗅。
赵姨娘再三催请:“姐姐试一试,这法子啊,太太娘家常用着,很是见效的。”
王氏的娘家门弟高贵,王老太爷如今正任户部侍郎,何老爷如果不是求娶了王氏,未必能如此年青便升官至此。
赵姨娘就是王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说这话的时候就隐透着股得意。
也是,何家虽然也称得上是书香世家,但何老爷之前两代都没有入仕。
虽还攒着份家业养得起些下人,可很多地方都不甚讲究了,在王氏入门后,才重新兴旺起来。佟姨娘是何家的家生子,眼界比起锦绣堆里王家的丫鬟,自然差了一截。
佟姨娘心中一笑,不甚在意,就是再光鲜,也不过是个丫鬟。如今更是堕入了姨娘道,哪怕是塑个金身吧,又有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手上却只好把鼻烟壶送到跟前一嗅,果然鼻子发痒,打了好几个喷涕,忙用帕子去擦,眼圈反冲得有些发红了:“果然是好些了。”
赵姨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亲亲热热的挨着佟姨娘坐了:“姐姐,源哥儿如今功课怎么样了?”
佟姨娘含笑道:“先生却说是不错的。怕只怕先生收了我们家的银子,存心奉承。”
“源哥儿的功课,前儿个太太都夸了的,我瞧最近太太,格外看重源哥儿呢。”
佟姨娘心中起疑,不肯顺着她的话说:“哪里,太太看谁都是一样的。”
“源哥儿可是长子,自是不一样的。”
“他们哥儿几个,都是庶出,能有什么区别呢。”
赵姨娘眼睛转了转,又变着法子把话往源哥儿知上靠,往日里佟姨娘必定要得意一番的,今日却奇了怪了,反倒一心含糊。赵姨娘扯了半日,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多说。
等送走了佟姨娘,同身边的双明道:“这佟姨娘,嘴倒紧,一丝神色也不露。”
双明道:“怕是她还没收到风声?”
赵姨娘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会,双奇这丫头,同太太身边的双和交好,定是早早就得了消息。”
佟姨娘回了院子,心中正琢磨赵姨娘这一遭唱的什么戏。
无意间看见双奇脸上一抹笑,心中一动,问道:“你说赵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到三姨娘那转这一圈,双奇是一直陪在身边的。
双奇满面春风,那双不大的眼睛也有了些神彩飞扬:“佟姨娘,前儿个我不跟您说了嘛,双和跟我说,老爷太太准备抱个哥儿到正房养,开祠堂,记在太太名下,从此以后,就是嫡子啦。赵姨娘今天怕是想探您的口风呢。”
佟姨娘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由庶变嫡,可不是小事,庶子不过按例分一份薄产,嫡子却可继承全部家产。先不说何家几代累积的祖业,就是这些年何老爷坐在这个位置上,别人送的,自己趁机捞的,算起来已经是一笔令人眼红的财富了。把产业抛到一边,嫡子占了身份,首先是家族培育的重点,就是娶妻的层次,也不是庶子可仰望的。
苏姨娘瞧着稳重,还没动静,赵姨娘可就按捺不住,想探一探自己有没有心思争这块肥肉了。
只是,昨日自己吐了几口,太太就紧张得主动请大夫来看诊,若自己当时猜得没错,太太怕是误以为自己怀孕了。会这么紧张,只怕打的是抱养婴儿的主意,打小养起,完全忘了生母,才会跟太太亲近。
那么源哥儿,只怕就入不了太太的眼了。
佟姨娘看着双奇还在乐呵,她只怕还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源哥儿成了嫡子,佟姨娘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她的待遇也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就照太太这样不愿认下的嫡子跟生母亲近的心思,就算是认养了源哥儿,只怕对佟姨娘就不是优待,而是打压了,搞不好还会悄无声息的被消失。。。。。。
佟姨娘想着心中一寒,她才来两天,还没来得及走出这方寸小院去看外边的世界呢,可真不想死。
想着她就正了神色对双奇道:“你别肖想这些有的没的,专心做好自己的本份才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双奇一愣,不知道佟姨娘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一年一年的,太太始终未能有孕,这府里关于立嫡的传言多了去了,往常佟姨娘也是最喜欢说道这些的。
嗫懦着想说些什么,佟姨娘又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双奇不由得垂下了头,不再吭声。
佟姨娘虽然训斥了双奇,但她也知道自己镇不住她。
双奇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虽然凭她的本事,不够格当一等丫鬟,但是到姨娘身边服侍,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她能占着这个位置,拿着一两银子一月的月例,也是因为她在这府里有些门路,她爹是外院的二管家,她也就有些脸面。
像佟姨娘这样的家生子出身的姨娘,也就是半个奴才,真要随意打杀了双奇,也不能够。
佟姨娘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言,躺在美人榻上,腰后垫了个迎枕,慢悠悠的出起神来。
能被立为嫡子,对源哥儿当然是好事。但对佟姨娘来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如果是原来的佟姨娘,只怕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成全源哥儿。现在的佟姨娘从灵魂上来说,和源哥儿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她现如今占了佟姨娘这个位置,自然而然的也对源哥儿负有责任,会尽量的照顾源哥儿,但真要舍命为人,还真没这份度量。
她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头。
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屋里突然亮了亮。她抬头看去,原来是连芙打起了门帘,让屋外的光线透进来了。源哥儿的清瘦身躯就出现在了门口,虽然还小,但已现了些挺拔的姿态。
因是亲母子,又是摆不起架子的姨娘,连芙并没事前通禀,只笑嘻嘻的直接为源哥儿打起了帘子。一边又笑嘻嘻的盯着源哥儿手里的油纸包:“哥儿这是淘了什么新鲜玩意来?”
源哥儿并不搭理她,径自走到佟姨娘榻前,在一边的锦凳上坐了:“这是京里外祖家送来的蜜钱,说是宫里赏出来的,母亲分了些给我们姐弟,我尝着是比常吃的好,也送来给姨娘尝尝。”
他说的外祖,是王氏的娘家。
他竭力做出一副平淡的表情,但十岁的孩子还是藏不太住。他像是有点厌恶自己对佟姨娘的关心。看来佟姨娘往常做得是不太好,并没有给源哥儿脸上增光。也许尖刻,也许小气,也许粗俗,让源哥儿忍不住厌弃。
-------但毕竟,血脉相连,还是忍不住关心的,就连这小小的蜜钱,也怕她没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