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点了点头,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想倒杯茶给自己喝,却忘了桌上已经有下人倒好的。
她嘴唇微颤,指尖儿发抖,伸出去还没摸到茶壶就被魏祎拦下。
“我来吧。”
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倒扣的茶杯,倒了杯新茶给郭氏递了过去。
郭氏伸手接过,直到茶水的温度隔着杯子从掌心传来,才终于赶到心口暖了一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魏祎不欲再跟她说以前那些事刺激她,正准备随便找个别的话题让她分分心,却听她自己忽然念叨了一句:“你父亲要是还在就好了……”
那他就不用去死了。
后面这半句她没有说,但魏祎却身子一僵,明白了她的意思。
祖母死了,若是父亲还在,就不用面对那么多为难的境遇,就不用在绝望中做出那样的选择。
或许在母亲的心里,一直在隐隐希望祖母能早些死去。
她身为一个儿媳,且是一个规规矩矩谨守本分的儿媳,心中知道这样的念头是大逆不道的。
但是站在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角度,她又真的希望魏老夫人这样的祸害能够从此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怀着这样矛盾而又纠结的心思活了二十多年,心里早已经扭曲的不像样子了,所以才会在逼急了的情况下杀了魏老夫人,杀了她之后却又因为受了刺激而骤然发疯。
魏祎低垂着头,双拳稍稍收紧:“父亲他……他……”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郭氏,但是开口之后却发现对于这个几乎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他竟然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他的父亲早就已经死了,他甚至连一句有关于他的谎言都编不出来。
郭氏却不需要他说什么,静静地坐在桌边握着茶杯,陷入了那些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从不曾开口对魏祎讲述的往事里。
她被魏老夫人选中,嫁给了一个权倾天下的男人。
这个男人她从未谋面,但是从定亲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和他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的打算,更何况在掀开盖头看到他的第一眼后,她便将自己所有的少女春心都交付出去了。
她不知道魏老夫人打算做什么,只知道家里长辈让她以后一切听婆婆的话,魏老夫人自己也说她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乖乖听话相夫教子就可以了。
她觉得这不是原本就应该做的吗?很正常啊,所以从未多想过。
直到新婚当晚,她的夫婿不碰她,眼神里甚至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直到后来,为了让她怀上子嗣,魏老夫人一杯接一杯的酒送过来。
郭氏从没有想过婚后的生活会是这样的,她觉得屈辱,觉得羞耻,更受不了自己的丈夫每次事后的冷漠,于是趁着魏老夫人不注意,总是偷偷去服避子汤。
魏老夫人没料到她有这样的胆子,所以从不曾注意过,只以为她是跟魏振亲近的少,所以没有子嗣。
后来有一次,下人又端了酒过来,魏振正要喝的时候,有人来找那下人说老夫人那边出了点事,让她赶紧回去。
她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趁着那人转头说话的工夫,飞快的将魏振手里的杯子抢了过来,把里面的酒全都倒在了自己腰侧不显眼的地方,然后又将杯子塞回了魏振手里。
等那下人转过头来,以为魏振已经喝完了,没有多想便离开了。
她没有跟魏振说什么,也没有理会他吃惊的眼神,回房睡去了。
夜半时分,没有喝酒的魏振却又翻身压在了她身上,做了跟以前一样的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次他好像温柔了许多。
因为这点儿温柔,她事后没有喝避子汤,然后有了魏祎。
郭氏在嫁过来之后不久就知道了魏振和沈五娘的事,但是那时她真的觉得,魏振应该是将沈五娘放下了,打算好好跟她过日子了的。
可老夫人却并没有因为他有了孩子就放松对他的掌控,最终当得知沈五娘和她的那两个孩子都因他而死的时候,他还是受不了了,选择了去死。
郭氏刚刚升起的那么一丁丁点的希望,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一下,就彻底破灭了。
魏振临死前让人给她带了一封信,信中头一次唤了她的闺名。
他说:夕彤,对不起。
这封诀别书,只有五个字,再无其他。
所以不用别人跟她解释什么,他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大郎,你父亲若在,一定会让你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的。”
她放下茶杯拉着魏祎的手,满目慈爱。
“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喜欢,不拘什么出身,也不拘什么嫡庶。”
魏祎浅笑,回握住她:“我知道,孩儿以后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母亲,让母亲帮我去提亲。”
郭氏听了果然很开心,一叠声地告诉他她其实早就已经将聘礼准备好了,只是怕他烦所以没跟他提过。
母子俩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半晌的话,郭氏也不觉得累,魏祎竟也没觉得烦,直到下人说四郎君来了才停下。
魏祎起初有些担心郭氏认不得魏佑,谁知她或许是心情好,连神志也跟着清醒了许多,一眼认出了魏佑,拉着他问他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