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见展鸰竟敢公然对黄大仙语出不逊, 那一家四口齐刷刷变了脸色。
那个奶奶还和煦些, 只是赶紧示意她别说了, 又苦口婆心的劝,“丫头,你年纪轻不晓得厉害, 这黄大仙果然十分灵验的, 你这样嘴上不敬重, 当心大仙发怒降灾。”
还降灾……
展鸰也不恼,就笑着反问:“老人家, 那您是怎么知道它灵验的?”
“那还用知道吗?”老太太一拍大腿,张开胳膊一划拉,煞有其事道, “十里八乡见过的人都这么说!”
那爷爷却已经重重的哼出声, 又叫家人赶紧走,“休要听她多言, 咱们快快离去,当心叫大仙迁怒了。”
只是家中两位女眷已经走得十分劳累,尤其是那年轻的媳妇, 还抱着孩子,大冷天热的气喘吁吁满头是汗, 闻言就有些迟疑, 小心翼翼的道:“爹, 不知者不怪,想来那黄大仙仙术高超、普度众人, 也不会在意的。”
男人心疼自己的老婆孩儿,也跟着劝和,“是哩,爹,坐坐再走吧,也给狗子喂口水。”
“歇什么歇,你这混账,当真是要气死我,或是惹怒了黄大仙,咱们全家人都跟着不得好死吗?”老头儿眉毛眼睛都竖了起来,唾沫四溅的骂道。
眼见着当家的发了怒,一家人都噤若寒蝉,只好强忍着站起来,那小媳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很有些无奈又委屈的瞧了瞧大堂里面大快朵颐的客人们,眼眶微微发红。
他们一家人天不亮就出门了,如今腹中饥渴难耐,嘴里火烧火燎的,偏那里头的饭菜又那样香,真是想吃一口啊!
可到底是记挂着孩儿,她咬了咬牙,也只好转身跟上去。
“且等等,”展鸠叫住他们,飞快的命小五拿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好了,塞到那男人手中,“拿着路上吃吧,瞧你媳妇累的,你既心疼她,如何不替她抱着孩子?”
那孩子连衣裳带小被子的,差不多能有二十斤重,且山路难行,瞧那小媳妇瘦巴巴的样子,一路走来只怕是累惨了。此处距离黄泉州城门还有四十里,都快赶上专业人士负重越野了,真是想想就替她累得慌。
男人有些迟疑,不知要不要接,听了这话也有些脸红,不过还是理直气壮的喃喃道:“出门在外的,哪有男人抱孩子的道理?看了叫人笑话。”
这还有理了?展鸠都给他气笑了,“旁人笑话要紧,还是媳妇要紧?”
那小媳妇听了当下感激一笑,却也不敢说叫男人帮忙的话。
那男人又手忙脚乱的去找钱,前头的老头儿、老太太却已经回过头来,展鸰赶紧说:“快拿着走吧,也不值几个钱,莫要多事了。”
顿了顿又正色道:“听我一句劝,去看大夫吧!我早年闯荡江湖,多有见这类江湖术士满口胡诌,骗人钱财事小,却也有许多病患耽误治疗,一命呜呼的!你们莫要偏听偏信,耽搁了孩子!”
孩子这样小,抵抗力差的什么似的,哪儿经得住什么大仙瞎折腾?
那男人正迟疑,前头老汉却已经发现了,当即勃然大怒:“你这个孽障,如今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还不快些滚过来!若果然吃了这里的东西,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没奈何,那男人只好讪讪地去了,倒是那女子又渴又累,落在后头,委屈的几乎要掉下泪来,却还是勉强对展鸰笑了笑,小声道:“多谢您,我,我走啦。”
说完,就步履匆匆的跟了上。
展鸠捏着几个包子站在原地,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那是谁呀?好端端的,姐姐你叹什么气?”如愿看完猪的褚锦正巧过来,顺着看了一回,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颇感好奇的问了一句。
展鸰将包子重新还给小五,又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褚锦听后大怒,就是夏白也皱了眉头。
“简直岂有此理,那老汉忒不讲理!生病了自然要看大夫,再不济还有游方郎中呢,哪里又轮得到什么大仙了?”
到底夏白是从底下上来的,对民情十分了解,闻言道:“此事绝不罕见,多有一些江湖术士招摇撞骗,坑害人命,然而百姓中不乏愚昧者,上头履禁不止,也着实头疼。”
阳光甚好,展鸰索性叫小五弄几壶茶出来,又取了些小点心,也不往里头去了,就在外面对着路边生出来的嫩绿色蓉芽说话,倒也清净的很。
“哪怕最常见的风寒药都要几十文钱一副,而想要治好怎么也得连吃六七服,可底层百姓生活艰难,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大病忍小病熬,这大半两银子对他们而言也是沉甸甸的负担,能省则省了。”说完,展鸰又微微叹了口气。
能说不的能说的她都说了,可若那家人实在不听,她也真的没有法子了。
管天管地,她还真管不了旁人凑上去送死……只是可怜那孩子了。
哪怕诸清怀为官清正,可到底出身世家,又有朝廷默认的各路孝敬,诸锦的日子素来优渥,哪怕一身不起眼的单薄夏衫也要十几两银子,何曾知道穷字怎么写?听了这话就有些愕然,一时无语。
展鹤在她身边抱着个大手炉玩耍,听她叹息便赶紧抬起头,又模仿着平日她安慰自己时的样子,用小短胳膊拍拍她的手臂,“姐姐乖,莫哭,莫哭。”
童言稚语短时间内驱散了抑郁之气,三人都笑出声来,逗着他说笑一回。可说笑完了,这桩心事便再次盘旋在心头,令人久久难以平静。
良久,褚锦才叹了口气,“可即便这么着,也不能信什么大仙呀?那不是谋财害命吗?”
“若换了你,一边是花费大半两银子,将养大半个月,另一边却是区区几个铜板,扬言三五日便好,而偏偏你手头拮据,换了你,你信哪个?”展鸠缓缓道。
她的表情平淡,可说出的话却扎心的疼。
类似的事她曾见过太多,也曾努力过,可被贫穷与愚昧深深蒙蔽的人群,却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劝服和拯救的?
褚锦张了张嘴,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都说下人愚昧,但贫穷也脱不了干系。
诚然有些人迷信,不聪明,可更多的人却还是被利用了贪小便宜的心理。觉得左右自家穷,吃药是吃不起的,如今既然有些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能马上治好,死马当活马医,倒不如试一试。若再恰巧碰上几个瞎猫撞到死耗子的,或是有托儿扯着嗓子吆喝几回,他们侥幸的心理便瞬间占据上风,这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谁劝也不听了。
“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让他把那什么大仙的抓起来!”褚锦气道。
“小姐莫要冲动,都说捉贼捉赃,如今你没凭没据的如何拿他?”夏白劝道。
“就是这个理儿,”展鸠也叫她稍安勿躁,“听方才那几个人的意思,那位黄大仙着实蛊惑了一批人心,如果你贸贸然将他拿下,却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反而是你犯了众怒,叫诸大人下不来台呢。”
“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就放着这样不管?”褚锦道,“如今因着王丙的事儿,父亲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背地里眼红,恨不得日日夜夜盯着拿他的错,若这回真的闹出什么祸事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此等奸人最是油滑警醒,好似泥鳅一般刁钻难缠,更有许多爪牙分布各处专管通风报信,往往稍有风吹草动就跑个无影无踪,此番咱们知道得早,若能抓住就好了。”夏白思索道。
“不急,”展鸠沉吟片刻,道,“稍后你吃了晚饭家去,便同诸大人说说此事,先叫他偷偷派人盯着,暗中查看,瞧瞧那黄大仙与何人来往。此类案犯一般都是团伙作案,须得有人与他捧场、唱双簧,那些托儿也不无辜,到时来个一网打尽、人赃并获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