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时间不凑巧了,正赶上冬天急等着新房子用,一应土地都冻的邦邦硬,铁锨铁锹齐上阵,半天下去也挖不动多少,反倒震的手臂酥麻,远比平时来得艰难。
若非如此,这么几十号人日夜忙活,只怕这会儿都起来了!
她给钱给的实在,难得一日几顿饭又那般美味,一天总能见着点荤腥,来做活的人都说比村上人成亲吃的宴席都好,一个个吃得嘴上冒油,明晃晃的,不出半月都胖了好些……
雪下的越发大了,纷飞的雪花遮天蔽日,严重模糊了视线。
展鸰眯着眼睛看了一回,略一思索,“也罢,先集中收拾一间屋子,之后再挨着来,好歹弄出个能住人的地方来。眼见着又下雪了,难不成还叫人支个棚子在外头?”
她这次买人是有大用处的,一来一家客栈这边人手严重不足,二来稍后要在城里开铺子,那头也得有人盯着,还得算上往来运货的,劳动力越发短缺,只靠现下几个人当真分~身乏术。
多招些员工,已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铁柱一一应下,“那我先叫人把门按上,孙木匠那头已经做好了的,好歹还能挡个风雪,夜里略支个铺盖,点几盆火也不算冷。”
展鸰点点头,“且这么着吧。”
说话间已经进了院门,那人牙子果然带着十来个男孩儿女孩儿站在廊下,见她进来,忙满脸赔笑的迎上前,“姑娘好!”
一转脸对上孩子们,却又瞬间黑下来,“还愣着作甚?没眼色的东西,还不问好?”
一群孩子都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了好,有几个胆大的还飞快的偷瞟展鸰,见她回看过来,又狠命低了头。
这些孩子都是人牙子按照她的要求找来的,都十来岁,瞧着也是老实本分的样子。
大宝搬了椅子,又端出来火盆和手炉,请展鸰去门口坐了。
“都会做些什么?”展鸰问道。
她打扮出色,一身绸子衣裳哪怕阴天也微微泛着醉人的光泽,身后又跟着身强体健的伙计,这样慢吞吞的问话倒是果然有些地主婆子的架势。
一群孩子也不大敢说话,先齐刷刷抬头去看人牙子,就听那人牙子讪笑道:“都粗手笨脚的,何曾会什么?倒是这两个丫头,”他拖出来两个干瘦的小姑娘,“手还算巧,会些针线。那些个小子体格都好得很哩,掌柜的只管放心使唤就是了!”
展鸰一抬手,大宝就很有眼色的凑上来,“你带着两个丫头去找李慧,叫她随便出个什么题,先看看基本的针线功夫如何,再来同我说。”
虽然看着这俩孩子像是老实人的样子,可也不能听人牙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得略考察一番才好。
大宝干干脆脆的应了,果然带着那俩丫头走了。
展鸠又观察剩下的人,心中渐渐有了谱。
人贩子拐卖孩子本就是招人怨恨的事,为防夜长梦多,往往在短时间内根据各自特质出手,或是卖去烟花之地,或是卖去戏园子,或是卖给富贵人家当奴才,很少会从小养到大。
眼前这些孩子的年纪尴尬,不上不下的,要么是被爹妈卖了的,要么是谁家奴才犯了事撵出来的,所以大多有记忆,且也会些技能,买来直接就能使唤。
不过也有坏处:这么大的孩子,远不比小时候能糊弄,而且基本上也都定了性,万一有什么陋习或是左性很难改过来,所以挑选起来尤其要谨慎。
如今要做的事情多了,手底下养的人口也多了,银子花起来很有点流水的意思,越发该精打细算着。
展鸰也不说话,只是细细打量他们的表情,见果然有几个眼珠不住地转,颇有不耐之色。
她就乐了。呦呵,还真是有意思,感情是都落到人贩子手里了,还瞧不上她这个开客栈的?
“你原先在哪里做什么?”杀鸡儆猴是一干措施中最简单粗暴却又行之有效的,屡试不爽,展鸰就指了那个看上去最心浮气躁的男孩儿。
人牙子心头一跳,才要开口,展鸰就一个眼刀子丢过来,他登时打了个哆嗦,觉得简直比天上下的雪还要冷几分,哪里还敢出声?
娘咧,这掌柜的看着年纪轻轻的又是女流之辈,何曾想到眼神恁般锋利!这眼光也忒毒了些,一下子就问到了自己最担心的地方……
那男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眉宇间傲气的很,听了这话便回道:“曾服侍过淮西江知府家的少爷!”
虽是垂着头回话,可他的胸脯都挺起来了,眼见着是十分骄傲的模样,说到谁谁家少爷的时候还习惯性的加重语气,活像示威似的。
展鸰嗤笑一声,大宝先就看不下去,黑着脸喝道:“混账,这是咱们掌柜的,且放恭敬些吧!”
那男孩子给他吓得抖了抖,可还是倔强的咬着唇,攥着拳头,看过来的眼神越发锐利了。
展鸰忽然觉得挺没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身处逆境依旧不忘初心,想要使劲往上爬,当个人上人并没有什么错。可错就错在根本认不清现实!
你说你都这会儿了,还跟谁要强呢?什么资本和本事都没有,到头来吃亏的是谁?
反正不是她展鸰!
“原来是服侍过知府公子的,”展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那又为何到了这里?”
那男孩子刷的涨红了脸,片刻又变得惨白,然后又有些红,变来变去好不滑稽。
有几个孩子也偷偷去瞧他,脸上露出羡慕和鄙夷交织的神色,十分复杂。
人牙子最是个人精,已经看出展鸰有些不高兴了,忙出声道:“那江知府草菅人命,年初就给砍了头,家中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成年女眷尽数罚没官奴……他是受过调~教的服侍人很有一手,伺候笔墨文书也是好的。”
主子都这般不堪,下人自然也是四处飘零,给人卖到这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这人牙子说话的语气却有些怪,除了推销底层工作人员之外,似乎还有那么点拉皮~条的意思……
“原来如此,”展鸰轻笑一声,淡淡道,“既如此,我倒是使唤不起,也不敢劳动大驾。”
她不是什么霸道总裁,玩不来,也压根儿不想玩那种欲拒还迎的把戏,既然你觉得我这小庙盛不下你这尊大佛,索性两边都不要勉强。
那自视甚高的男孩子瞬间面色如土。
见惯了知府家的财气富贵,他哪里瞧得上这偏远城郊的破酒店?到底年轻气盛,一股怨气憋不住就流露出来。可谁能想到,这客栈瞧着虽不大像样子,年轻的女掌柜竟这般敏锐,一眼就发现了。
他若不能留下,下头就更没有好买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