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什么人能抵挡住愤怒的母亲的怒火,王书生几乎是立即在心里打了个哆嗦,犹豫几回,脚底下抬起来又落下,落下又抬起来,一时竟不敢上前了。
谁知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不过去,刘太太却不想轻易揭过,当下冷笑几声,三步并两步的走过来,抬起手来就劈头盖脸的打,边打还边骂。
“你这没心肝的下流胚子,混账种子,竟还敢妄称读书人?孔圣人知道了都要羞死了!满嘴的之乎者也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这般无德无行的,竟还敢奢想功名?做梦去吧!”
她也是知道轻重的,虽然骂的狠,可半句没提自家女儿,便是外头有人听见也想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儿。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心道到底是精明的买卖人,关键时候的应变能力不是盖的。
席桐抓住展鸰的手,郑重其事的道:“往后你我若有了孩子,必然不是这样的。”
不管是芸娘还是王书生,一个两个的都是突破下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样的孩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刘太太打的尽兴,又是个女子,先前王书生还自恃身份不还手,架不住打得多了也疼得很。而且要命的是,她手上还带着好些戒指、手镯的,上面极多镶金嵌宝、凹凸不平,把他的头脸脖子好几个地方都刮出血了,火烧火燎的疼。
“你,你这泼妇!”王书生忍无可忍的骂了两句,既羞且气,头脑一热,竟也抬了胳膊!
谁知下一刻便有一股大力从腕间传来,疼得他脸都白了,额头刷的冒出来一层冷汗。
席桐是什么人?指哪儿打哪儿,哪儿疼打哪儿,这会儿捏在王书生胳膊的特殊位置上,只要轻轻发力就能叫个壮汉告饶了,更何况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竟想对妇孺动手,好不要脸!”
刘太太感激不已,趁机又上前狠狠扇了几巴掌。
第76章
不多时, 刘老爷悠悠醒转, 刘太太欣喜不已, 都顾不上打人了,忙过去亲自扶起他来,又帮忙喂药。
芸娘好像这会儿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父亲, 抽抽噎噎的上前问候。
刘老爷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我没有你这么个女儿, 你也干脆别上前,我怕自己再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气死了。”
芸娘大惊, 刘太太也有点不忍心,“老爷……”
刘老爷横了她一眼,刘太太就不做声了。
刘老爷这一病, 前后也没多久, 可再醒来,满面憔悴, 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不止。又唏嘘道:“我与你娘这些年来只将你视作掌中珠,衣食住行无有不精,但凡官家小姐有的, 哪怕咱们明面上不能用,私底下也给你找来了, 谁成想竟是错的!”
说到这里, 刘老爷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便是刘太太也再次落泪,显然伤心至极。
刘老爷轻轻拍了拍发妻的手, 又对芸娘道:“都说修身修心,往日我竟是个傻的,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方才他虽然昏迷不醒,可朦朦胧胧间,似乎也能听到身边的动静,知道这个女儿自始至终都对自己不闻不问,一颗心都凉了。
世人颇多重男轻女,可他与发妻前头一连生了几个儿子,对两个女儿难免偏疼了些。尤其这个小女儿出生之时,家中已然富甲一方,前头几个儿女对这个妹妹也甚是疼爱。一家和睦,这本是好事,谁知竟酿成大错!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早能料到有此一着,还不如将这些年花费在她身上的银子都捐了出去,好歹还能济世救人,也好过养一条白眼狼在身边!
这女儿天性娇憨,又给他们夫妻养坏了,如今即便长得好又如何?这般心性……
芸娘听这话不对,就有些木木呆呆的,喃喃道:“爹爹,您……”
刘老爷略一思索,到底是下了决心,“我且问你,你果然非他不嫁?”
虽没题名道姓,可谁都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芸娘面上绯红,到底是点了头。
刘老爷见状心下冰凉一片,刘太太两只眼睛里刷的流下泪来,指着她哆嗦道:“你,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们啊!但凡他对你有一份真心,早就上门求娶了,哪里还会鼓动你同他私奔?这事儿传了出去,纵使我同你爹豁出去不要脸面,可你呢?你还这样年轻,如何过活?那人也不过是看中咱家富贵,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不管你罢了!你糊涂啊,太糊涂!”
天下多少大好的男儿,王公贵族和官宦人家他们诚然高攀不起,可剩下的,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大小商户,岂不都由他们挑选?怎么就偏偏吊死在王书生这棵歪脖子树上!
“爹,娘!”芸娘喊道,“他也有苦衷啊……女儿,女儿已是认定了他……”
天下人虽多,可她却只喜欢王郎一人,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了他,如何还能装得下其他人?
芸娘也跟着落泪,瞧着楚楚可怜的模样,又要上前说话,却被刘老爷抬手止住,“莫要多言,更别多提那畜生的名字,我如今手上还有偌大家业,成千上百的工人指着我养家糊口,若这会儿就气死了,如何对得起他们?”
长了这么大,父亲何时对自己这般冷漠过?芸娘这才慌了神,忙噗通跪下,“爹爹,我”
刘老爷也不听,只是道:“如今倒有几条路,你也这么大了,该自己选选了。头一个,自然是你同我们家去,如今事情尚且没传开,你只当没有那畜生,我们也只当此事从未发生,一切照旧,日后照样给你说一户好人家,保你一生平安无忧。”
话音未落,就见芸娘猛地瞪大双眼,连称不要!
刘老爷和刘太太心里登时一阵气血翻滚,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好歹还强耐着道:“第二条,我们强行绑了你家去,只瞧着你如今模样,一颗心到底是收不回来了,嫁人也不过是给两家招来祸事,倒不如从今往后就去庙里青灯古佛,也不敢指望你给家人求平安保顺遂,不过全了你我父女一场的情分罢了。”
“不过说来也怨我,将你养的这般,你又是打小锦衣玉食惯了的,如今尚且分不清五谷杂粮,也未必受得了尼姑庵的清苦……若是那姓王的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也不必他做营生,我刘家尚且养得起一个闲人!你只叫他来立个书面证据,只要两年内中了秀才!哼,我竟是不敢指望什么举人老爷、进士、大官的,我便给你备上厚厚的一份嫁妆,你们自去过活。只一条,你出嫁之日,便是咱们父女情分断绝之时!”
能白手起家创了家业,刘老爷也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不过片刻就已想明白了,如今正是说得出做得到。
“爹爹?!”芸娘听得都呆了,什么叫“父女情分断绝”?“爹爹,您不要我了吗?”
刘老爷忽然咳嗽起来,刘太太一边给丈夫拍背,一边泣道:“哪里是我们不要你,端的是你不要我们了啊!这几日不声不响的走了,当真是剜了我们的心啊!”
芸娘啼哭不已,果然去找了王书生,将刘老爷说的话差不多都复述一遍,“王郎,爹爹说了,只要你立了字据,我们便可在一处了!”
如今这少女满心满眼都是情郎,只觉得天下男儿虽多,可无一人比得上他,区区秀才又算的了什么?不过是他掌中之物罢了,端看什么时候愿意去取!
谁知王书生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读书一事何其神圣,如何竟成了筹码?兹事体大,若我应了,岂不是玷污了圣人,玷污了全天下的读书人?芸娘,你休要再提!”
芸娘傻了眼,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大对劲,“王郎,你,你说的甚是有道理,可,可爹爹说了,只是立个字据,他绝不会给外人知晓,左右你这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秀才的功名还不是手到擒来?写了字据又有何妨?为了我,你只当是为了我罢。”
王书生用力一甩袍袖,义正辞严道:“不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有人知,便不能做这等昧良心的事!”
正说着,刘太太忽然从外头推门而入,阴沉着脸冷哼道:“你也有脸谈圣人,说这些漂亮话!左不过是自己内中空空是个草包罢了,生怕做得出,却做不到!如今你也二十多岁了,却还是白身,如何有颜面往自己身上贴金?天下多少三十来岁的进士?也不算稀罕!便是我刘家去榜下捉婿,也未必无人应!若你果然跟自己说的似的能为,如何人家行,偏偏你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