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柱倒塌, 半边天宫跟着轰然震动,落神河自天幕倾泻而下, 河水撞散了罡风,直直的朝着人间飞落。
凤如青鬼气卷着凌吉裹在这落神河水中,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罡风被水幕阻隔,他们离去的路比来时容易了百倍。
总算得了喘息的时间,凤如青却来不及休息。
她以鬼气做束缚,将自己与凌吉捆在一处,又以鬼气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拿出在于风雪那里抢来的人鱼族秘药, 打开小瓶子, 试图朝着凌吉的嘴里灌去。
他失血太多, 身上多处伤恢复的极其缓慢, 连体温都开始变得冰凉,和包裹着他们的河水相差无几。
若是不尽快治疗, 怕是要活不成了。
凤如青心绪复杂得很, 凌吉是真的疯子,他甚至不顾强闯天界能不能活下来, 便这样跟着她义无反顾的来了。
若是不在于风雪那里摸来秘药,她砸完落神河便必须带他去找弓尤帮忙,那时候会很麻烦,弓尤身为未来天帝, 若是窝藏蓄意损毁天宫之人,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这种无比珍贵的救命药, 于风雪居然带身上两瓶, 可见蓝银对她多么的用心了。
不过凤如青试图给凌吉喂的时候, 凌吉却并没张嘴,他连嘴都张不开了,气息弱得几不可闻。
凤如青心中叹息,随着漫天的河水朝着人间坠落,刺目的阳光穿透水幕五光十色,映在凌吉泛青的脸上却触目惊心。
凤如青试图捏开他的下颚,手指捏了下他的舌头,他舌尖都不躲了。
无奈,她将小瓶子送到自己唇边,喝了些进去,以鬼气拉近凌吉,低头捏开他的下颚,将唇贴上去,撬开齿关,将药硬渡进去。
人鱼族秘药可活死人肉白骨,凌吉本就是护住了心脉,虽然看着像是要死了,但真的不至于死,顶多是扒掉一层骨肉,他是天界神鹿,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死。
他也是料到了强闯天界的后果,但他没有料到凤如青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这救命的伤药,入喉入心脉,瞬间便修复了他的耗损,他的内府在几息之间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活力。
凌吉如同溺水之人呛醒,猛地睁开眼,近在咫尺便是凤如青微垂的眼睫,还有她抵在自己的舌根,压着他强迫他咽下津液的舌尖。
凌吉有那么片刻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凤如青。
凤如青发现他醒了,确认他都乖乖将药咽下去了,这才退开,伸手摸了下嘴角,放松了束缚着凌吉的鬼气。
凌吉很快在倾落的河水中稳住身形,还是盯着凤如青看,凤如青看着他断掉的那一侧重新生出了一些的细嫩鹿角,对他道,“你快死了,嘴捏不开,给你喂药而已,盯着我看什么。”
凌吉错开了视线,包裹着两个人的水幕梦幻且迷离,但凤如青却无心欣赏什么美景,也没有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只是满脸沉肃地对凌吉道,“恢复的差不多了吧,准备好了,我们要引这水流到正确的地方去。”
凌吉点头,“谢大人救命之恩,我恢复好了。”
凤如青视线有些奇异地看着他,“你为我送命,我救你是寻常,有什么好感谢,真的要感谢,接下来帮我将这河水引入熔岩才是正事。”
“自然。”凌吉短暂的失神已经彻底恢复,他头顶的鹿角肉眼可见的恢复如初,新生的比旧的看上去还要尖锐。
他对着凤如青道,“大人,接下来便交给我。”
天河倾泻的速度越来越快,凌吉话音一落,便原地重新化身为巨鹿,他低头对着凤如青示意要她上来,凤如青丝毫不迟疑,翻身便重新坐上了他的背。
银光随着凌吉的鹿角开始浮动,五彩斑斓的水幕竟被这银光穿针引线一般的束缚住,变成了自天幕铺陈开的透明彩绸,随着鹿角在半空中生生的转了弯,极速朝着天幕之下撒去。
阳光炽烈,万里无云,这一天所有人本如常的在对战了熔岩兽之后,设下结界休整,却突然间感觉到熔岩兽的再度躁动。
嘶鸣声和自熔岩中躁动而起的熔岩兽,几乎令整片山震动起来,这简直像个不详的预兆。
但是很快,修为最高的修士便见到了自天幕倾泻而下的天河,巨鹿引着盛满阳光的河水正朝着熔岩的方向飞来,熔岩兽察觉到了危机,这才会躁动不安。
而阳光下呈现艳丽血色的一抹身影坐在巨鹿之上,离的越来越近,很快有人惊呼,“是鬼王!”
“天啊,鬼王引了天河来对付熔岩兽了!”
“那头鹿是魔尊!”
“天界之水,能够熄灭熔岩吗?!”
惊叹和欢呼声不断响起,宿深本在修炼,闻声走出了屋子,看到了天幕之上极速朝着熔岩而来的两个人,眼眸骤然泛起了红光,心中撞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昨日试图和凤如青亲近,她破天荒的拒绝了,其实这些天宿深一直都能够察觉到她不对,她似乎正在计划什么,时常出神,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他也问不出。
宿深苦笑,原来她是去了天界?
和凌吉一起吗。却又为什么不告诉他,是觉得他去不了吗。
苦涩在内府弥漫,宿深看着天幕之中已经将河水引入了熔岩,在骤然腾起的白雾当中乘着巨鹿腾天而起的凤如青,心中开始生出了无限的恐慌。
她最开始不过是一个无魂邪祟,为了自己的凡人情郎,还需借用他的妖丹续命,他骗她订下婚契,却从未能够束缚住她,这似乎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宿深仰着头,伸出手也再够不到她,他想起她说的风雨飘摇,无意许谁一生,她确实不属于任何人。
可怎么能甘心呢?
他不甘心,他分明已经很努力了,他分明拥有了她。
河水肆虐灌入熔岩,整片山头到处蒸腾白雾,熔岩兽的嘶叫淹没在水中,这简直是一场屠杀盛宴。
修士们并不畏惧水,欢呼声不断在各处响起,他们御剑腾空而起,注视着这天河不断的倾泻,一寸寸一片片的吞没熔岩,将腾空而起试图逃脱的熔岩兽浇成焦炭,再粉身碎骨的跌落进水中。
荆丰组织着众家仙门后退,派了一些人去驻守在人族退守的位置,以免这天河之水,波及到人族的安危。
穆良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神色微愕,很快便开始布置龙族接住天河之水施雨,加速也加强这场屠杀的效果,他不知凤如青如何引来这天河倾泻,但这竟然也没有令他惊讶。
他的小师妹,从成为无魂邪祟的那天开始,从功德塑身成为半神鬼王开始,从杀上天界弑神开始,便似乎无论做出了什么事情,都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九龙同腾,急雨骤来,天昏地暗乌云叠重,绵延数月的燥热在这一刻被无限的压制。
凤如青离群独自站在雨幕之下,并未撑开结界,任由天河之水,任由疾风骤雨打在脸上身上,湿漉了她的长发长袍,还有她纤长的睫羽。
下面是熔岩兽葬身的炼狱,而她不许任何人靠近,独自立在天幕之上,一直在等。
等天罚降下,等天道对她私毁天界神柱的惩戒。
但一直到雨幕渐息,一直到天河水止,熔岩大面积熄灭,甚至退回了一年前天裂才现世的范围,几座城被淹没在这河水之中,等到了日落月升,天罚也没有来。
凤如青淋得浑身冰凉,面色苍白,连一贯艳色的唇,都浅淡了不少,她摸了一把脸,慢慢露出一点笑意,很快笑容越来越大,她抑制不住的笑出了犬齿。
天道不罚她。
而不同于凡间河海引来只能延缓熔岩弥漫速度,天河之水果真能够熄灭熔岩,就算天裂还在,但她在这一场疯狂的冒险当中,至少找到了能够对付熔岩的办法。
四海之内无人能够置身事外,天界自然也不能。
凤如青身上冰凉,心中却火一般的烧起来,说真的,她喜欢这种万众齐心,哪怕是面对灾难。
无论如何,人族妖族魔族修真界,乃至昔日的神族,都在这天裂的面前,前所未有的和谐共存。
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万古以来,第一次出现众生平等的趋势。
凤如青自天上下来,才一落地,凌吉便送上了温好的鹿血酒。
天河倾落,淹没熔岩周边五座空城,他们后退三百里,再度在人族边界之前驻扎,凤如青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凌吉,难得心情愉悦地对他微微勾了下唇,几乎是炫耀般的说,“天罚未至。”
“大人顺应天命,自然不罚。”凌吉说,“人间百姓都在传言鬼王乃是神仙下界拯救苍生之人,大人,你在人间,已经封神了,他们甚至要为你设立庙宇,万世叩拜香火供奉。”
凤如青笑了笑,她根本不在意那个,不过凌吉这样顺着她说话,她自己也高兴,没人不喜欢听好话。
他带着鹿血酒迎她,还一起去了天界,凤如青对他已经不复之前的忌惮,将他化为并肩作战的同伴行列,因此对他不吝善意。
她正欲伸手接过,她确实也冷得厉害,却才伸出手,便听到宿深的声音,“姐姐!”
凤如青动作一顿,宿深便迅速冲过来,径直把凤如青紧紧抱住,凤如青被撞得后退了一步,接着便无奈道,“我身上都湿的。”
“姐姐,”宿深将身上的衣袍解下来,系在凤如青身上,凤如青脸上带着笑意,虽然这并没有用,但她明白宿深,也珍惜宿深对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