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一边的李抗却呵呵一笑,道:“我已经差人去告诉庙里的和尚不可敲钟。”
薛怀安没想到李抗有如此应变,刚要赞许,又觉得不妥,道:“这个法子只能拖得了一时,莫五一会儿就会注意到时间上的问题,我们必须马上应对。”
“那么,你想如何应对?”常樱问道。
薛怀安觉得这一回常樱的口气并不怎样盛气凌人,的确像真的要商讨一般,想了想说:“我想,暂且答应他,给他备好马,让他带着一个人质出来,这样至少能先救下大多数学生。”
“那么被莫五挟持的那一个学生你又当如何?”
“常大人的人里可有用箭的好手?”
常樱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马上明白薛怀安的意思,但是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要让箭手埋伏起来射杀他?”
“正是,火枪的杀伤力虽然大,但是精确度不佳,三五十步之外单单想要射中对手已是不易,更何况莫五还带着一个人,用火枪射杀他,万一有所偏差就是一条人命。相比起来,弓箭的精确度要高很多,射箭好手的话,百步内都有百发百中的把握。我们可以让箭手埋伏在远处,等他走出来后,箭手从背后射中他要害的同时再派武功好手上去救人。只是这对箭手的要求极高,这一箭一定要射中要害,让莫五无法有余力反击。这箭手必须是有百步穿杨本领的好手才行,不知道常大人麾下可有这样的人才?”
常樱认真思考片刻,答道:“这计策似乎可行,射箭好手也有,本官便是,只是弓箭却没有。”
原来近五十年来,因为造枪术的不断改进,火枪已经逐渐替代弓箭在军中的位置。锦衣卫一般出行,都是随身携带剑与火枪,而不是不便携带的弓箭,这一时之间,还真是无处去寻一把上好的弓箭。
“有的,有的,校长那里有。”一直守在一边的副校长忽然插话说,随即差人取了弓箭来。
弓是上好的鹿筋强弓,常樱拿起弓,看了看四周的地形,选择埋伏在小楼北边的假山后面,这样莫五只要走出楼门,往放着马匹的南门一走,就会把整个后背暴露给她。
接着,她布置好其他锦衣卫,转回来指着薛怀安说:“大家听着,我埋伏的时候,你们均以薛校尉为首,突发机变之下,若是与我的布置有异,皆以薛校尉号令行事。”
薛怀安没想到常樱会如此布置,正想推脱给别人,常樱靠近他,以低而郑重的口气说:“这边托付给你了,缇骑之枪。”
质
在这一天突然荣升“缇骑之枪”的薛怀安与上司李抗一起站在馨慧女学南门口的马匹旁,静静等待着莫五走出小楼。不知道为何,薛怀安心中总是有一些不好的预感,犹如在一盘棋局中觉得自己少算了些什么,可是又说不出究竟少算了哪步。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格外不安,于是转过身对李抗说:“李百户,怀安有事相求……”
好一会儿工夫之后,楼门口传来一些动静,接着,紧闭的雕花门“吱呀”一声被人由里面推开,出人意料的是,初荷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她神色看上去还算镇静,可是薛怀安看得出来,这丫头在极力控制着不安的情绪,就像两年前一样,她的安静并不代表勇敢。
初荷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就现出一个人来,只露出半张黝黑精干的面孔,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机警地四下打量着。
“那就是莫五。”不远处一个常樱带来的锦衣卫对薛怀安说。
薛怀安只是点点头,眼睛盯着初荷和莫五,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抗有些担心地看看薛怀安,低问:“怎么是你妹子,不是说是杜小月吗?”
这话还没说完,莫五自己便向众人给出了答案。只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后面就又跟出一个人来,那人背冲着薛怀安,看不到面貌,虽然如此,他也认得那大概就是杜小月。
这时候,薛怀安才注意到初荷的腰上绑着一条用衣裙做成的布带子。这带子将她和莫五还有杜小月三个人拴在一起,初荷面朝前走在最前面,莫五居中,杜小月与他背对着背走在最后,这样一来,初荷在前挡着,杜小月在后护着,竟然成了替莫五阻挡前后攻击的肉盾。
莫五原本就不算高大,此时微微猫着腰,只稍稍露了小半个头,很是难以瞄准。薛怀安看见那厢埋伏着的常樱两次拉开弓,最后又都松了回去。幸好他们三人这样也走得不快,一小点儿一小点儿地往前挪着,短时间还走不出常樱的射程。
薛怀安清楚地知道弓箭虽然精确度高但杀伤力不比火枪,一箭不中要害的话,莫五必定还有中箭后反击的余力,到时候,那歹人逞凶起来,第一个要遭毒手的恐怕就是初荷。
他亦自然明白,莫五每往前移动一步,常樱就失去一步的机会,所以,果决如常樱,很快就不会再手软,收起心中多余的慈悲,无论是否冒险、是否伤及无辜,都会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
那女人,绝不会允许莫五走出她弓箭的射程。
仿佛能够触到百步开外那女子的意识一样,薛怀安明了常樱要除掉莫五的坚决之心,不论是她自己的性命,抑或是初荷的性命,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成为阻挡她出手的羁绊,她是真正的剑一样的人物。
但是,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可以大声冲常樱喊:“停手。”
于是,他深吸气,扯开嗓子,大声喊:“停手,英雄,停手。”
莫五、常樱、初荷,也许是整个世界的人以及满天神佛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惊异地看着这个瘦高的年轻锦衣卫。
他扔下佩剑,双手高举过头顶,摆出没有武器的安全姿势,对远处的莫五喊道:“我有话要说。”
也许是有着为国家捐躯觉悟的细作多少心中会有些“英雄情结”吧,莫五反应过来之后,没有拒绝薛怀安,道:“好,你说。”
薛怀安连讲带比画,口气和手势都极为夸张地说:“虽然在下不齿你以为国效力之名,劫持胁迫手无寸铁的少女,手段卑劣无耻外加下三烂,但一想到自此一别你我天南海北,相隔千山万水,犹如牛郎织女遥隔银河,含恨而望,此生也许再也没有机缘见面,我还是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
薛怀安伸手比了个一,不等莫五反应,他又大叫一声:“哦,不,让我算算,是两个。”
他又掰手指比了个二。
“不,是三个。”
他终于摇了摇三根手指,确定地将手掌向下一压,道:“是三个问题。”
莫五显然不耐烦起来,似乎被这个呆头呆脑、胡言乱语的锦衣卫搞得心烦意乱,道:“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刚才讲了半天天体运行学说,现在又要问什么,告诉你,别想装傻来耍花样,你要是胡来,我现在就杀了她们。”
“我不是胡来,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族卖命?”
“你家皇帝才是名不正言不顺。崇祯的儿子早就被李贼杀了。既然帝室已亡,自然强者得之。倒是你们那个皇帝朱由榔,也不知是朱家哪里来的远房亲戚,趁我们大军入关举国混乱之际,在广东称帝,根本就是趁火打劫,是篡位谋逆的贼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先太子和几位王爷曾落入李贼之手不假,但最后都被放了。倒是你们清国的皇帝,原本只是藩臣,却趁乱入关称帝,杀了这几个孩子,这才是真正的窃国之贼。”
薛怀安所说之事正是清人心头的大忌,虽然如今事情已过去很久,所有涉及的人物都早已作古,天下南北对峙的局面也已经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由于清国朝廷始终无法拿出真正有力的证据,以证明他们没有杀死崇祯的几个儿子,故而,清人大多不愿意提及,一旦说起来,难免就是一场辩论。
莫五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你们明国被李贼抢去的江山是我们夺回来的,你们算什么?你们的皇帝就是个傀儡,国家掌握在一帮奸臣手中,朋党之争祸乱天下,不过是仗着船舰厉害享一时之乐罢了。”
“莫五,这话就又不对了,内阁执政是大明的国制,早在万历年间,内阁就已经全权代理天下了,我们不过是谨承先制罢了。再者说,我们并没有因为治理国家的是内阁,就对皇帝失了半点儿尊敬,西洋人也有这样的国制,这有什么错吗?”
莫五不知道是词穷了,还是发觉竟然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和薛怀安的无意义争论,忽然提高声音,嚷道:“妈的,你到底要干什么?快给我滚开,不然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