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是谢怀庸的人生格言,见她如此模仿父亲,谢知微当即抬脚要踹。
“啊呀呀,斯文公子打人啦,还是打小女孩啊!”
“你都定亲的人了,算什么小女孩!”
两人笑闹了一阵,各自气喘吁吁地在榻上累坐下了。
谢知微收起笑容,正色道:“十九,你有磨炼水性的心,是好事。但飓风来时,水性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谢长晏怔了怔。
“且不说单凭一己之力能否游回岸,就算到岸也未必得救。你既查了古籍,当知海啸时不止沉舟船,还会决海塘,卤死庄稼,人畜之尸浮游千里,大疫递染。”
谢长晏愣住了。
谢知微用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所以,一人之力无可捍天。”
“那怎么办?”
谢知微注视着谢长晏,忽笑了笑:“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很有福气的人?”
“唉?”
“陛下已令工部开凿渭渠,以通南山,接滨海。此河道一成,从玉京至隐洲,十日可达,就不必再去迷津海了。而预计完工的时间,正好是——三年后。”
谢长晏的眼睛开始闪闪发光:“陛下竟为了迎娶我而开运河?!”
第4章 帝妹归姊(2)
谢知微“扑哧”笑了:“开运河是福泽万民的好事。你,不过是个沾光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就当是陛下为我做的。”谢长晏喜滋滋起身,继续绞头发。
谢知微看着她一脸不知愁滋味的模样,感慨万千:“好消息说完了,下面该说坏消息了。”
“还有坏消息?”
“父亲看了你在族学馆的成绩后,十分焦虑。决定明日起,对你单独授课,务必要在一年内,令你七课皆甲。”谢知微说着,笑了一笑,“恭喜,以后父亲的书房,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了。”
“唉?!”谢长晏惊声尖叫。
谢长晏冲回家,看到屋子里多出的十几个大箱子,把箱子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课本,终于死了心。
这……居然是真的!
谢知微跟在她身后,心满意足地看到了她一脸沮丧的表情,忍笑道:“十九妹,明日卯时,记得准时来我父书房。告辞。”
谢长晏可怜巴巴地目送着他离开,再回头看着那一大堆箱子,顿觉万念俱灰。
这时,郑氏来了。
谢长晏委屈道:“娘亲,五伯伯真的对我这么不满意吗?”
郑氏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亲,我并非懒惰之人,可琴棋书画我是真的不擅长呀。”谢长晏伸出双手,白生生的指腹间有薄薄的茧,“您看,三年来,我日日练琴,手指都磨破了,没有丝毫松懈。”
她又走到北墙前,与其他两侧墙壁不同,此处刷的是黑漆。墙前摆着书案,案头放着毛笔和清水。
“还有书画,为了练腕力和省钱,我都是用毛笔蘸水在墙上练。这堵墙都被我写得脱漆了。”
郑氏缓缓在榻旁坐下,朝她招了招手。谢长晏走过去蹲在她脚边,仰起脸。郑氏便捧着女儿的小脸注视了许久。
“我儿勤勉,为娘怎会不知?只是你像你父亲,擅武不擅文罢了。”提起亡夫,郑氏眼眶微红。
谢长晏心头一跳,忙握住她的手蹭了蹭:“娘不要伤心,既然五伯伯那么说了,我好好照做便是。”
“昨日骤听陛下择你为后,只顾着高兴了。今早起来,却是越想越愁。”郑氏抚摸着谢长晏额头细细的绒毛,眼神极暖,却又极哀。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我所愁者三。一,伴君如伴虎。为娘很是自责,因你父早逝,怜你孤苦,对你过于宠溺,教得你不谙世事,天真无知。”
谢长晏有些不满地眨了眨眼睛。
“二,父族本应是你的助力。但有繁漪在前,人人看你,都会想到她,都会将你和她做比较,都会对你苛责。”
“我确实不如三姐姐。他们说的既是事实,我不会为此难过的。”谢长晏垂下眼睫。
“你现在不会,但一日日,一次次,水滴石穿,人心有隙,阴霾难散。为娘担心你承受不住。”
谢长晏怔了怔,定定地看着郑氏,半晌才轻声道:“我与娘亲想的不一样。”
这下轮到郑氏一怔。
“娘亲偏疼女儿,才将繁漪姐姐视作阴霾。可对女儿来说,三姐姐是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我偷进她的闺房,她不但没有斥责,还送我胭脂;我不小心把墨溅到她裙上,大家都责备我,她却提笔在裙上画了一株墨兰,为我解围;还有小厨房怠慢我们,不及时给我煎药,她知道后立刻禀明族长严惩了恶婢,为我出头……那样美好的人儿,不幸殒折,我心中满是不舍难过。众人拿她与我作比,是众人之错,不是三姐姐之错。我就算怨怼,也只对众人,不对三姐姐。”谢长晏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写满稚气的脸上却有一种超出年纪的坚定。
郑氏被她的这番话震撼到,一时失了声。
谢长晏冲她眨了眨眼:“更何况,我若成为皇后,众人又怎敢苛责我?能责我的人,只有陛下。”
“这,正是我最担忧的第三点。”
“请娘亲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