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是谢家最忌讳之事。难道五伯不曾教你瓢饮箪食,成由勤俭败由奢?而你,见百姓拥迎而雀跃,失于形;尝饭菜精细而欢喜,忘于志。妥否?”
“谢娘亲教诲。”谢长晏深深一拜,半晌后才轻声道,“不过,女儿有话要说。”
“嗯。”
“入京以来,所遇的这一切,皆为陛下安排。娘亲觉得,陛下此举何意?”
郑氏一怔。
“明知谢家的家训是‘杞人避世’,却非要指定谢家女为后;明知我不过十三岁,却提前让我享受奢华——陛下要的,不正是‘失于形,而忘于志’吗?”
郑氏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五伯伯教棋,与九哥不同。九哥教我走一步思三步,五伯伯教的却是看一步,等三步。陛下走了这样一步棋,为何?他希望我是何反应?”谢长晏说到这里笑了笑,“未知其意前,应顺之。他要我高兴,我就高兴;他要我住,我就住;他要我吃,我就吃。”
郑氏定定地看着女儿,半晌后愧道:“吾儿心中自有乾坤,却是为娘多虑了。”
“女儿虽心中透亮,却毕竟年幼,尝到那样好吃的东西,着实停不住口,所以才需要娘亲在身旁,时时刻刻提点呀。”谢长晏抱住郑氏的腰,撒娇道,“我既拼着触怒龙颜的风险也要带你同来,就是要听你唠叨,若没了你的唠叨,我可怎么活?”
郑氏被她逗乐,顿时绷不住脸,也笑了出来。
彰华穿着短衣短裤,包扎着头巾,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开放正艳的碗莲放到石凹中。
石头是青色的,中间有一个天然生成的小凹底,大概三尺见方,蓄了一些清水,旁边长满了青苔杂草。一只蝴蝶就停在其中一根草上,慢悠悠地扑扇着几近透明的蝶翼。
很快地,蝴蝶就从草上飞到了那株碗莲上,开始吸食花蜜。
彰华静静地注视着这只蝴蝶,整个世界安然安稳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陛下,吉祥回来了。”
彰华闻声转身,走出花房。
花房外是一个小隔间。他在那里脱掉短衣短裤和木屐,如意在一旁举着常服皂靴替他穿上,吉祥则恭立一旁,静静等待。
彰华换好衣服,随手解了头巾,带着两人走出隔间。
隔间外,是他的书房。
彰华一边亲自点燃香炉,一边问道:“见到谢长晏了,你的评价如何?”
吉祥看了如意一眼,抿唇笑了:“美,高,灵秀得很。”
如意的眼珠都快瞪出来:“陛下!他成心的!故意跟我反着说!”
对两小儿的斗嘴,彰华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拨好香,盖上炉盖,袅袅白烟,氤得一室芬芳。
“你也见过谢繁漪,二人有何不同?”
“回陛下,当年见谢繁漪时,奴婢不过八岁,只觉得是仙女下凡美极了。而今见到谢长晏,伊虽不及谢繁漪美貌,但……”吉祥沉吟了一下,才道,“是个人物。”
“细说。”
“是。她一眼就认出奴婢不是如意,因为如意的手比奴婢光滑。”
如意扬扬得意道:“那是。我的这双手,可是日日摘取花露净洗,再细细抹上……”
彰华睨他一眼,如意立刻闭嘴了。
“晚宴时,虽看得出是第一次见识这些菜,但并不露怯,反而细问做法出处,落落大方。而且,全吃光了。”
彰华扬起眉毛:“全吃完了?”
“是。十道菜,两碗饭。”
“猪呀。”如意讽刺,然后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巴怯怯地看了彰华一眼。
第9章 演露开蒙(2)
“奴婢以为,此姝小小年纪,就既耐得住清贫,也享得了奢靡,故而是个人物。”吉祥总结。
彰华听后久久沉吟,在房间里踱了好几个来回后,才问道:“小雅还没回来?”
“回来了。但是……”
“嗯?”
“他新娶了第十一房小妾,没空教人。”
如意“扑哧”一笑:“他又娶了?这一次娶的又是哪家的寡妇逃妾?”
“是个沽酒的孤女,叫秋姜。据说酒肆起火,父母被烧死了。”
如意啧啧摇头:“果然又是个身世凄惨的女人啊。”
“磨墨。修书给小雅,告诉他——”燕王说到这里,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方三寸处,有一道伤疤。伤疤十分狰狞,看得出当年受伤极重,而今虽已愈合,但依旧跟蜈蚣似的盘在手肘上。
他的眼神起了一系列变化,像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重重撞在磐石般坚固的心房上。
然后,水花碎溅开来,虽未能撞碎石壁,却漉湿了万物。
十九岁的年轻帝王停顿了许久,才将话说了下去:“告诉他,如此这般——”
身后的如意吉祥双双一震,似听到了极为了不得的大事件!
第二天,谢长晏心中惦记着吉祥要来带自己出去玩,便起了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