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宛被这鬼魅般的身法震撼,脸色越发白了几分。
长公主则陷入沉默,但方宛知道,这位殿下的表情越平静,就说明后果越严重。她连忙继续磕头:“殿下,殿下,求您看在叔叔的面上饶我这一回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听见!”
长公主看她哭得眼泪鼻涕无比狼狈,心中忽然软了一分。她忍不住想:这丫头,命真好,哭起来时,跟清池是那么相像……罢了。
“起来吧。礼单不错,就按上面写的办吧。”
伴随着这句话,折册递回到了她面前。
方宛心中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危机过后,疑惑则生——那个女人,是谁?还有,我才不是贱民!可恶!
谢长晏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才挣扎着起身,朝床榻走去。
她太累了,她还在发烧,她需要休息,有什么都等醒来再说。对了,告诉娘亲,问问娘亲该怎么办。再或者,写信问问伯伯。他们是大人,都比她有办法。
最坏不过是假装今夜之事未曾发生过,继续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做个彰华想要、五伯伯满意、娘亲放心的皇后。
天并没有塌下来。
天子也没有要责罚她的打算。
所以,一切都可以等醒来再想。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榻前,刚要躺下,膝盖压到一物,硌得生疼。拿起来一看,心一抖。
芍药核雕静静地躺在手心,严格说起来,又不能算核雕了。
金镶的王冠反射着点点弧光,显得核雕的芍药是那么黯淡。之前觉得很精妙的改动,于此刻却变成了嘲讽——
看,你真的与王冠般配吗?
一念戳破心堤,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眼泪再也绷不住,谢长晏一下子哭出声来。
自卑与自尊在她心中纠结缠绕,如带了刺的藤蔓不停翻搅,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她的哭声太大,传出屋外很快惊动了郑氏。
郑氏熬药熬到一半,听婢女说女儿屋中有哭声,当即匆匆赶回。推门而入,见女儿伏地哭泣,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抱住谢长晏,安抚道:“晚晚?怎么了?娘在这儿,不怕,不怕……”
“娘……”谢长晏颤抖地抬起头,注视着郑氏:她的衣服带着外面的冰寒,发髻散乱,眼皮变成了三折,眼窝下有浓浓黑影,因为担心,眼球中满是血丝,比自己更为憔悴。
“怎么了?是不是痛?哪里痛?不怕不怕……”
郑氏的体温覆盖了冰寒,像一件在阳光下刚晒好的裘衣,将她软软地罩裹其中。于是谢长晏的眼泪,便神奇地止住了。
第42章 取舍两难(1)
吉祥快步走上白玉石阶,来到执明殿,神色颇为罕见地带出些许焦灼。
“陛下——”
殿内,彰华正在与翰林院的几个学士议事,皇帝固然年轻,学士们也俱是二十出头的英秀少年,映得高阔威严的宫殿,呈现出一股子新气象来。
彰华合起奏书:“且就如此,开春三月增设武举、医举。文举加重明算、明法比例。你们回去拟个章程,明日早朝宣读。”
“遵旨。”学士们识趣地退下了。
彰华抬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才看向吉祥:“何事?”
“郑氏求见。”
“哪个郑……”彰华随口答到一半,面色微变,“谢夫人?”
“是。她作盛装打扮,神色极为严肃。”
本来立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如意,闻言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什么?她来做什么?是谢长晏又出什么幺蛾……”说到一半,见彰华面色深沉,连忙收了声。
彰华淡淡道:“宣吧。”
吉祥退下。过不多时,便带着郑氏进来了。
说起来,这还是郑氏第一次进宫,穿了四品诰命的服饰。她这诰命跟女儿无关,而是谢惟善为国捐躯,太上皇追封的。不过郑氏为人极是低调,守寡这么多年,从未拿此身份说事,因此这套盛装压了十三年的箱底,还是头一回穿。
当年比着身量做的,如今却像个大口袋,空荡荡地套在消瘦荏弱的躯体上,风一吹就会飘走一般。
彰华看着她有些僵硬地走进来,脑中想的却是那一日她鼓足勇气走到“风小雅”面前来,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当时她脸上的表情,跟今日简直是一模一样。
于是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预感到郑氏所来何事了。
果然,郑氏入殿后,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了大礼,然后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似烧着两把火。
“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一旁的如意睁大了眼睛。
彰华不动声色:“夫人有何罪?”
郑氏从袖中取出一卷描龙绣凤的婚书,沉声道:“吾朝律例定,两家联姻,已报婚书而辄悔者,杖六十。而妾要悔的,是皇家之约,罪加一等。”
这下不止如意的下巴快要掉了,一向少年老成的吉祥也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