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冻死了吗?”她折下一截枝干,看了眼断口处,几乎已没水分了。
“你怎么知道?”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紧跟着,一只手伸过来,从她身后夺走了那截枝干。
谢长晏连忙转身。
那是个眉目寡淡的年轻姑娘,穿了一件宽宽松松的月白僧衣,显得身姿极为窈窕,手拈梅枝正冲她笑。
谢长晏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你是?”
“你先答我,如何看出要死了?”
“大燕梅子昂贵,源于梅树难种,尤其是北境冬寒,无法成活。这家客栈如此大咧咧地种在院子里,梅树怕冷……”
她刚说到这儿,僧衣女子睁大了眼睛:“梅树怕冷?不是说映雪拟寒开吗?”
谢长晏笑了笑:“梅树较别的花卉耐寒,但毕竟不是松柏。这么一场雪下来,这树冻得不行。再加上雪前久旱,水浇得不够多,如今底下的树根怕是已枯了。”
僧衣女子受教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眸光一转,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都说隐洲谢家博学,只是不知未来的皇后竟连这个都懂。”
谢长晏的心陡然一跳,意识到某种危险,“你……是谁?”
僧衣女子比了个人仰马翻的姿势,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飘雪月夜遇刺的情形立刻从谢长晏脑海中闪过。是她?她就是那晚的刺客?一直躲在暗处的人?!
一瞬间,身体绷直,双手握紧,脚也不自觉地朝离得最近的矮几挪去,盘算着如果将矮几抄起来砸过去的话,能有几成胜算。
“妄动的话,恐怕不安全哟。”僧衣女子懒洋洋地用梅枝画了个圈。
“你想做什么?我、我已不是皇后了!”
“我知道啊。我不杀贱民。所以你现在,其实很安全。”僧衣女子看着梅枝,目光闪了闪,“你还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再说点给我听呗。”
这人是什么恶趣味?!
谢长晏环视四下,母亲想必已睡下休息了,不到饭点婢女也不会擅自进来,也就是说,靠外力相助是不可能的了,还得自己想办法。
仿若一局新棋,在她面前打开,这一次的对手,跟彰华一样高深莫测。
一旦将之想成新棋,原本忐忑难宁的心就立刻镇定了下来——这是一种下意识的自保模式,源于上万次的对弈训练。
谢长晏咬了咬嘴唇,“你想听什么?”
“听……这样,你来猜我是谁。你若猜到了,我就给你个小奖励,如何?”
谢长晏发现,此女虽长得普通,但表情真是灵动极了,一挑眉一勾唇,都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若猜不到呢?”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知道这局棋若是输了,会有怎样惨烈的结局。
“那就……”僧衣女子想啊想,目光微亮,“杀了你娘?”
谢长晏大惊:“我娘已不是诰命了!”你不是不杀平民的吗?
“这样啊,那就抓了你娘?”
“你!”谢长晏的手握紧,又松开。
僧衣女子依旧笑吟吟的,一脸与人无害的亲善模样,但谢长晏知道此人是心狠手辣之徒,绝对做得出此事。
她深吸口气,慢慢地靠着矮几坐下,放松了身体,既然逃不掉,那就来吧。
僧衣女子见她如此从容,眼睛一弯,荡出盈盈笑意来,不像刺客,反像是她的闺中密友。
谢长晏的目光从她身上一一扫过,正在沉吟,僧衣女子已啧啧几声,凑过来摸了把她的脸:“小姑娘,谁教你这样看人的?看得人心痒痒的……”
谢长晏挥手将她的手打开。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倒是没发怒,还待说话,谢长晏已开口了:“你的僧袍是旧的,穿了有半年,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右袖重新缝补过。”
僧衣女子听言抬起袖子,果然看到了缝补过的痕迹。
“补袖子的线是好线,手工却差得很。”谢长晏说到这里,僧衣女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扑哧”一笑。
“如此寒冬,你穿得这般少,刚才摸我脸的手,却很温暖,说明你不畏寒——你会武功。你手腕上的佛珠,是用程国的足镔打制。足镔提炼复杂,极为昂贵,铸兵器时仅用于锋刃那一处,而你以之做珠。”当然,也有燕王那样用来做沙漏的。
“我猜,那应该是你的武器。那夜你若用此珠击马,而非绊马索,我此刻已不在人世了。”
僧衣女子哈哈一笑:“谁说我要杀你了?”
“知道,因为我是贱民嘛。”
僧衣女子不置可否地转动着梅枝,笑意淡了一些。
“你的鞋底虽然满是泥垢,但都干了,说明你进此屋起码有半个时辰了——在我之前。半个时辰前,差不多是孟不离替我订房的时候……你是跟踪他来的这里?”此人既能在飘雪月跟踪她和彰华,自然也能跟踪孟不离。
僧衣女子悠悠道:“还有吗?”
“你跟踪孟不离,不是为了找我吧?如果打一开始目标就是我,直接跟踪不会武功的我,比跟踪孟不离要容易得多。你认识孟不离,又这副模样……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谢长晏的目光灼灼,宛如一面分毫毕现的铜镜。
“噢,我是谁?且说好,猜错了的话,你娘可就……”
谢长晏未等她说完,便叫出了她的名字:“秋姜。”
僧衣女子的脸僵住了。她面无表情时,显得毫无生气毫无特点,像个殉葬用的石像。
谢长晏将袖中湿嗒嗒的手心慢慢松开,至此,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