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幕,很快被阿城禀报给了胡智仁知晓。
“船?”
“是的。天使带来了一艘船,说赠予谢姑娘,以供她来年出国远游用。”
胡智仁愣了愣,半晌后,长长一叹:“我怎么没想到……”
琥珀发簪虽心意十足,但在这样一艘应伊所需的船前,也黯然失色了。
阿城犹豫着小声问道:“公子,不是说陛下退了跟谢姑娘的婚事吗?怎么还会送如此厚礼给她呢?”
胡智仁的目光闪烁了几下,最终惆怅一笑:“看来,我的心愿想要达成,又难了许多啊。”情敌是君王,这条路漫漫,有的走了。
谢长晏雇了船夫,将船只整理了一番,然后将郑氏接了过来。
郑氏看到这艘船,听说是陛下所赐,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沉默半晌后,问道:“吾儿下一步打算如何?”
“先好好办及笄之礼,然后去璧国。有了此船,就可以走青海直入璧境了。如果时机好,没准还能在路上遇到璧国的使臣。我也好想见见冰璃公子呀。”谢长晏精神奕奕地回答。
郑氏见她神色自如,似乎并未因燕王的这份贺礼而有所动摇,心中微宽。“吾儿真的长大了呢。”
她始终陪在女儿身边,见过她为情所困的样子,见过她悲伤无助的时刻。正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她知道彰华于谢长晏而言,是多么地不可描述。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断了的,好不容易过了两年清静时光的,陛下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还要送这样一份贺礼来?
郑氏心中不禁有些生怨。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谢长晏嫣然一笑道:“娘亲不必担心。虽然我跟陛下的夫妻缘分是断了,但毕竟还是同门师兄妹呀。此船对我十分有用,我受之无愧。”
郑氏提在半空的心,这才终于放下。
“再说了,娘你发现没?”谢长晏拍了拍船栏,眼眸清亮如缀星光,“陛下给我的礼物都很目的明确:马,用以督促我骑射;书房摆件,用以为我开智;商姐姐,用以带我交际;公输蛙,用以教我技艺……此船亦然,助我出行。”
“陛下他……”郑氏不知该如何描述。
“陛下将我看作女儿,看作妹妹,看作弟子,独独没有看作女人。”谢长晏说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若有一日陛下送我发簪了,娘亲再烦忧也不迟。”
这是她站在船头吹了许久海风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这个结论再一次冷静地将她拉出旋涡,回归阳光明媚的前程。
谢长晏想,无妨无妨,再来几次也行。
她的心,终将在这样一次次的冷酷提醒中,磨砺成钢。
“你受了伤后,才会知道怎么治疗;你吃过苦后,才会知道怎样避免;你失去东西后,才会珍惜此刻拥有;你爱过人后,才会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爱……你要经历很多很多事,变得越来越丰富,直至——柔滑圆润,无坚不摧。”
一语成谶。
第58章 岂如人意(1)
三月初三,芍药花开。
谢长晏一早起来,却发现母亲已不在船上了。
船夫声称夫人大概是去集市买东西了,因为马车也不见了。谢长晏便没太放心上,开始梳妆打扮做准备。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支木簪。
沉香古木,雕琢成凤栖梧桐的造型,木是好木,雕工也相当出色,最最重要的是——这是父亲当年亲手雕刻,送予母亲的见面礼。
母亲将它带到玉京,又带来了滨州。在最穷困潦倒需要变卖首饰的时候,也没舍得卖掉此簪。
今天,她将在父亲的纪念碑前,由母亲亲手为她戴上此簪,以示成年。若父亲在天有灵,能够看见这一幕的话,想必也会十分欣慰的吧。
谢长晏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簪子,又满怀期待地将它放回了匣内。
水车“骨碌碌”地转动着,清潭旁,一株芍药悄然绽放,几只蝴蝶落在上面,扇动着美丽的翅膀。
彰华疲惫地退朝回来,难得一见地没有更衣,直接走进蝶屋。
蝴蝶们被他衣裾扬起的风惊到,慌乱地飞走了,等他落座后,见他久久没再动弹,这才重新飞回来。
彰华伸出一根手指,一只蝴蝶慢悠悠地飞过来,停在了上面。
彰华极为专注地凝视着它,静默的面具逐渐剥离,露出其下的真实表情,有些茫然,有些怀念,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悲伤。
“十五年。”他喃喃,顿了一下,“谢将军。”
这是谢长晏出生的第十五个年头。
也是谢惟善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
更是他脱胎换骨,从阿斗变成嘉言的第十五年。
“臣来了。”那人对他一笑,像一道煦暖的风,能够拂去所有惊恐和畏惧,“殿下,别怕。”
十五年来,那句“别怕”始终回荡在耳畔,激励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谢长晏不会知道,谢家女儿三十人,为何彰华会选中她。
命运的羁绊其实早在十五年前就已写好。
流年似水,一杯春露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