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扣住方清池,秘密带回宫中,向父王禀报了此事。父王虽然震怒,但为了顾及姑姑颜面,也因为顾忌程王,最终决定遮下此事。把整个事件描述成滨州刺史谢惟善发现程寇,为了保护渔民殉国。其他的,一概密藏。至于方清池,等姑姑回来再定罪处理。”
第66章 班荆道故(4)
谢长晏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滴地滴进杯中,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她无力去质问太上皇当年为何如此粉饰太平。
她无力判定这样的处理结果是对还是不对。
总觉得世事不应该如此。起码,天理昭昭,冤屈和委屈一样,都是不公。
可是,如今终于知道了真相的她,又能责怪什么呢?
责怪彰华不该调皮藏在方清池的马车上吗?
责怪大燕科举制查人不清引狼入室吗?
责怪滨州副将愚蠢服从为虎作伥?
还是责怪太傅来得太晚?
追溯根由,似乎只能怪方清池,怪如意门。
彰华看着谢长晏,目光闪动,忽然道:“但我不甘心。”
谢长晏抬起头,直勾勾地回视着他。
“我不甘心,所以当夜,我走进关押方清池的天牢,用从船上带回的匕首杀了他。”
谢长晏的呼吸一滞,再然后,清新的空气源源不断地涌进鼻息,奇迹般击退了她的无力感。
“朕杀了他,没等姑姑回来。那是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杀人。”杀人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始知其痛,永承其重。
“陛下……”谢长晏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彰华的手。这双手,就是这双手,为她父亲报了仇。
“姑姑回国后,迎到驸马凉透了的尸体,而她当时,正满怀欣喜地想要告诉他,自己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她知道前因后果后,只问了我一句话:‘清池非死不可吗?’我回答:‘谢将军在天上看着呢。’自那后,她再没跟朕说过话。”
他跟长公主就此生了离隙,至今没有修复。
可谢长晏因为彰华的这一句“谢将军在天上看着呢”泪流满面。
马车内就此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布帘随着颠簸摇摆着,宛如谢长晏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
最终,还是彰华先开口:“朕从那天起,决定要……铲除如意门。”
谢长晏心头一颤,抬起眼睛。
视线中,彰华的表情无比凝重和严肃,却因为明晰了原因,变得亲近且温柔:“而要除如意门,需先除程王,除此之外,还要拔出燕境内的如意爪牙。”
为了这个目标,阿斗摇身一变,成了嘉言——“圣谟洋洋,嘉言孔彰”的嘉言。
他励精图治,蛰伏十年。十年内,国力大增,力压三国,成为唯方之首。
而他登基后,更以铁腕之势除掉了跟如意门有关联的庞岳二族,把钉在燕国数十年之久的如意支脉连根拔起。
然而,这仅是开始。
改税赋、开运河、推科举、强水军,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奔着目标前行。
“幸运的是,在此过程中,朕找到了同盟者。”彰华说到这儿,却露出了几许悲伤之色,“他就是……风小雅。”
谢长晏却有些不解。风小雅名声虽响,但一来体弱二无权势,对陛下来说,能有何助力?
彰华的目光闪了闪,忽看向她:“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平平安安离开玉京,一路游玩无人找碴?”
谢长晏一怔,听其意,难道本来有人要对付自己?是秋姜吗?
就在这时,她还发现了一件事——马车出了万毓林后,一路上行,竟是来到了一座高峰之上。
虽已是三月底,但春色并未爬到此处来,山顶依旧树木凋零,残留着些许未化的积雪。玉京本就干冷,但此峰明显要比山下冷许多。
凋零的树木间,有一片高高的围墙。峰上竟有人家?难道会是太上皇的又一个隐居之所?
看出她的困惑,彰华做了解答:“我们现在来的,是太傅的别苑——陶鹤山庄。他曾笑言,虽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然官场苟利藏污纳垢,故而,戢鳞委翅后,他要住在此地,好好享受一下高处不胜寒之洁。”
谢长晏不胜向往道:“风大人高风亮节,确为天下表率。”
然而,彰华的神色一下子悲伤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前方,没再说话。
谢长晏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心中忐忑。这时,马车在门前停下,陶鹤山庄到了。
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妪已在门边等候,见到二人躬身行礼,将他们迎了进去。
庄内的景致十分荒凉。
院中青苔黄叶,颓垣败壁,显然疏于清扫护理。而且一路走来,除了这名步履蹒跚的老妪,再没看见其他人。
风大人退隐后,真的住在这里吗?
老妪行至一扇院门前,停下躬身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说任何话。
院墙旁有几块搭在一起的石头,彰华朝谢长晏招招手,踩着石头爬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