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2 / 2)

祸国·式燕 十四阙 2261 字 7天前

谢长晏问:“什么书?”

“老燕子怕你在海上漂着无聊,让我给你找了些消遣的书……”公输蛙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隔壁舱室的门。对于让他找书,比让他改造子母舱的兴趣度明显降了九成。

然而,谢长晏自小饱受谢怀庸的杞人忧天荼毒,对灾难没发生前就琢磨如何逃生实在心有抵触。因此对他辛辛苦苦琢磨出的子母舱兴趣寥寥,却对他搜罗的这一屋子异闻怪志兴奋不已,翻看之下更是惊喜连连:“啊!楚狂生的《小娥传》!居然完结了?还有《东洲异闻录》,不是已经绝版了吗?我一直想看啊!”

彰华靠在门边道:“朕就知道她喜欢这个。”

公输蛙也靠在门边,继续冷哼:“不求上进!有这时间多雕雕木头也好啊!”

说到这个,谢长晏想起一事,当即放下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彰华。

“陛下,一月之期已到,船也改好了,我这便要上路了。这个,是我这些天闲暇时间雕的,送予陛下做饯别礼。”

“什么?你在我身边竟还有闲暇时间偷懒?还有,饯别礼怎么没我的份?”在公输蛙的不满声中,彰华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又是一枚核雕。

这一次,雕的不是寄语相思相付相托的芍药,也没有隐含期待期冀期许的王冠,只有圆圆仓体盘龙屋顶,上刻一个篆书体的“蕴”字——

“得知陛下烦忧于明年的收成,便打算雕个圆顶粮仓,镂以盘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您看如何?”

“很好。”

“我为其取名为……‘蕴’,可好?”

“蕴,积也。不错的名字。”

——她完成了两年前许过的诺言。

彰华心中却波涛起伏,再难将息。

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鲜明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一点也不想让谢长晏去程国,一点也不想让她走,不想让她……离开。

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羽翼,离开了精心准备的花草,振翅向上飞,一直飞一直飞,飞到琉璃天窗处,停在了上面。

它可能在注视外面的世界。

而彰华注视着它。

一人一蝶,就此默默静止着。池塘里的袖珍小水车被取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地上,不再翻转。因此,整个蝶屋静寂无声。

“殿下,您觉得当世最幸运和最不幸的人,是谁?”

还记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太傅在为他授课时,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彼时他刚过十五岁生辰,父王正在为他的婚事发愁,满朝文武或观望或运作,太监宫女们私底下也无不互相揣测,谁会是那个幸运的新娘。

他是心怀大志的少年,情窦未开,却已阅尽千帆。对于自己的婚事,没有丝毫旖旎之心,所想所思尽是天下。故而,他去问他最信任也最敬重的太傅:“我当选谁家女为妻?”

太傅反过头来回问他:“殿下,您觉得当世最幸运和最不幸的人,是谁?”

他答不上来。

风乐天便告诉他:“当世最幸运之人,是您啊,太子殿下。”

他觉得这个答案很有道理。

他身为摹尹独子,生来就是大燕储君,将来继承大统,坐拥千里壮阔山河,足下匍匐万万温顺子民。

“那么,不幸者呢?”

风乐天用一双满是皱纹却水般温润的眼睛看着他:“也是您啊,太子殿下。”

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六岁时的遭遇,想到自己背负的使命。“是因为如此,太傅才说我不幸吗?”

风乐天摇了摇头:“那只是人世千劫中的一道而已。殿下之不幸,乃是由幸而来。

“一出生就什么都有的人,就像攀到顶峰的旅人,之后的路,只有‘下坡’二字。

“而您,会在此后的岁月中,体会何为‘失去’。

“您会眼睁睁看着一些东西溜走,一些东西陨灭,一些东西破碎,一些东西消失。有些您可以阻止,有些您不能阻止,有些您不愿阻止,有些则是您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了的……

“太子殿下,您勤勉发奋,明察沉断,老臣其实没什么可以教您的。唯一能在您耳旁劝诫的,大概便是——放松二字。

“创业难,守业更难。千古帝王中,开国者皆圣明,二代之后起起落落,子孙难兴。为何?并不是因为才不及先祖,而是……要求高了啊……

“因为先祖们爬到了这样的高度,所以百姓会要求继位的您,爬到更高的高度。哪怕原地踏步,都是无能。您会很累,一天比一天累。然后您就会发现,终您此生,只有出生时那一刻,是最幸运也最幸福的。

“殿下,选一物喜爱吧。把您所有的压力、悲伤、痛苦、绝望,全都投注到那样东西中去,当您在做那件事时,能令时间静止,能让大脑放空,能忘记一切,能喘一口气。

“只有这样,您才能走下去,扛着越来越沉的重担,一直走下去。”

他听完了这样长的一番话后,皱起了眉头:“太傅的意思是,让我选一个真心喜爱的女子为妻?”

风乐天笑了:“情缘可遇不可求。陛下还是另选一物吧。易得的,可以源源不断补充的,但又永远收集不齐的。比如名家字画,比如神兵利器,比如奇石古玩,比如……”

“蝴蝶。”十五岁的彰华望着窗外庭院中飞翔的蝴蝶,悠然出声。

风乐天若有所思:“有点意思。蝴蝶这小玩意,出生时是虫,然后变成茧,最后变成蝶。一物三态,煞是有趣。”

“不。我只是觉得,字画兵器古玩,拿到了就得到了,只要保存得当,一辈子都在。可蝴蝶,再怎么珍爱都不过一季。那么一旦我沉溺于其中某一只蝶,也不过一季。等它死后,便自觉抽离了情感,可以回归正常了。”

风乐天笑了起来:“殿下真是老臣平生见过的最自律之人。”

“那么太傅,我到底应该选谁家女为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