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1 / 2)

他们一行人走了大半日的崎岖山路, 饶是再健壮有精力的人,现在也觉着腿脚酸乏。

裴原的身体已疲惫到极限了,眼睛却亮得吓人。

魏濛打量裴原脸色, 依他对裴原的了解,现在裴原的怒意已经达到顶峰了。魏濛怕他捺不住冲动做些过分的事情出来,紧张劝慰:“小将军, 待会见着人了, 你千万好好说……”

裴原淡淡打断他:“你站远点。”

魏濛住口, 万般不愿地向后退。

真是快要下雨的样子, 阴风怒号, 庄子里树木多, 叶子被吹得刷刷作响, 怪瘆人的。裴原胸腔里心脏狂跳,他手举起来,先是重重地敲了下门,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太大, 又放轻力道, 轻轻地叩了两下。

几十个士兵围在外围,眼睛均盯着他。

裴原近乡情怯。他来的路上已经打算好了,攒了一肚子肺腑之言, 但现在一句都憋不出来。

犹豫之时, 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落魄样子, 怕宝宁看见了嫌弃,急匆匆后退一步, 袖子撕下来抹了两把脸, 去旁边墙根底下将靴子的泥蹭下来, 再拍了拍身上的灰。

魏濛目瞪口呆, 他本以为裴原会直接破门而入,没想到现在跟个大姑娘似的,开始打扮起来了。

他肘弯拐了拐旁边士兵:“你们头儿干啥呢?”

士兵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啊。”

众人面面相觑。那边,裴原终于收拾妥当,重鼓了自信,往前一步,又敲了敲门。

他半个身子挨在门板上,嘴唇冲着门缝儿,小声喊:“宁宁,快开门,我回家来了!”

只要开了口,下一句就顺溜多了,裴原声音更大了些:“宁宁,我来找你了,你开开门,我回家来了!”

屋里阿黄汪汪地大叫出声。

裴原面露喜色,没找错地方,他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宁宁,醒醒,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宝宁被吵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眼神仍有些迷离的,不可置信地看向门口。

裴原嗓子哑的厉害,阿黄根本没听出来这是谁,撅着屁股跑到门板前,继续大叫。

裴原声音冷下来:“再叫,提着腿将你丢出去!”

宝宁这下相信了,外头的肯定是裴原。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用这样语气,说这样的话。

他真的不辞辛苦找来了?宝宁惊讶。

说一点高兴没有肯定是假,宝宁抿了抿唇,把心底那丝喜悦压下去,她狠下心,决意再给裴原一点教训。她气还没消呢,得硬气一点,裴原做了那样过分的事,若这次再轻飘飘原谅他,就凭裴原那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的性子,后患无穷。

她得告诉他,不信任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而且她没有那么好哄!

宝宁把被子铺好,重新躺下去。就让他在外头待一宿吧。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宝宁不说话,羊也不叫,狗也不叫,裴原侧耳听了一会,心慌起来。

他怕宝宁在里头出了什么意外,急于进去查探,手扯着门框将木门摇得咯吱咯吱响:“宁宁,你倒是说句话,你别吓唬我!”

宝宁被吵得捂住耳朵,有些烦躁地坐起来,下去喝了口水。

裴原听着屋里声响,知道宝宁没事,放下心。他思考着宝宁不肯给他开门的原因,想起自己说的那句浑话,再回去找她就是狗。裴原脑门渐渐渗出冷汗来,摸不准宝宁是什么意思,她不会真的想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学狗叫吧?

这也太羞辱人了!

宝宁喝口水润润嗓子,看了门口一眼,没动静了。她蹙起眉,以为裴原是知难而退,心中生出些不舒服。将杯子放下,宝宁拢拢衣襟,打定主意再晾他两天,抬脚往床边走。

门口忽的传来几声微弱的狗叫,别扭羞涩的,不像是阿黄的狂放声音。

宝宁诧异望过去,阿黄也正迷茫着,盯着门缝瞧。安静片晌,那声音又传来,嗷呜,嗷呜。

裴原无措地在门口转圈,他都不要脸了,宝宁怎么还不说话?

风将声音传出去,魏濛和那些士兵都听见了,他们不敢笑,只能忍着。裴原没心思去理会那些人的想法了,他怕宝宁睡过去没听见,先狠狠拍两下门将她唤醒,嘴凑到门缝处,又嗷呜了两声,很快屏息收口。

静等一会,里头传出宝宁的笑声来,她很欢快的样子,裴原听得嘴角也翘起,刚才的难堪转眼忘记。

挺好,她高兴了就成。

裴原压下心底喜悦,倚在门上与她商量:“宁宁,我知道你醒着的,快让我进去吧!”

宝宁走到门边来,声音故意沉着:“大半夜的,你跑来寻我做什么,快去找你的妾室吧,多抬几个,住满了院子才好。你今天去这屋,明个去那屋,沉醉在温柔乡里,少来烦我。”

“哪儿有。”裴原苦笑,“我那都是气话,是醉话,不算数的。我就你一个,打死也不纳妾。”

宝宁道:“你就我一个,我还不想就你一个呢。你不是很相信你的眼睛吗,又不是没看见,我有野男人的,你还是快走吧。”

她这么说,裴原心里反倒安心不少,知道宝宁在气头上呢,寻着由头与他吵架。总比冷冰冰不理人强。

“我知错了,我来与你道歉了!”裴原软着嗓子哄她,“是我眼瞎心盲,我不是人,狗男人,我不该不信你的。你快开开门,我进屋去,给你作揖赔礼!”

宝宁道:“用不着,我这夜深不便见客,公子若有事,明个起早再来吧。”

“公子?什么公子?”裴原急了,“我是你夫君,是你男人,一个被窝又不是没睡过,有什么不方便的。”

宝宁眼睛瞪起来:“你知不知羞,说的什么话!”

“话糙理不糙,哪个字儿不对了?”裴原下意识说出口,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戴罪之身,得软和着,不能这么顶撞宝宁。

他手指抠着门缝,试图用这个方式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屋里时更清晰,很为难地掐着嗓子:“宁宁,是我不好,你说的都对,让我进去吧。”

“想都别想。”宝宁扭过脸,她觉得裴原这语气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心火更盛。她顿了顿,冲裴原道:“裴公子,你怕是忘记了,我没有夫君的。我嫁的人看不上我,新婚第一日就甩我一封和离书,他签了自己名字的,就差到官府留个底了。从律法上讲,我们没什么关系。”

“和离书?”裴原懵了。

他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他确实是写过的。当初他执意要赶宝宁走,头脑发热,写了这么一封孽障书。但那都是许久前的事情了,她怎么还记得!

宝宁在那边不肯松口,道一句“公子请回”,就要回去睡觉。

裴原急疯了。公子公子,他真是厌恶极了这个称呼。他立时就想踹门进去,但又不敢,回头去看魏濛。

魏濛耳力好,听了个大概意思,他不知道怎么办,不敢和裴原对视,假意别开脸。

裴原心头火烧一样,他今晚必须得进去,夜长梦多,他得赶紧和宝宁说明白。要打要骂随她的便,但他是受不了这样别扭的情绪了!

风越来越大,吹得裴原袍角呼啦啦的响,他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一眼,想出个主意。

“宁宁,外头下雨了。”

裴原声音不似刚才高亢,低低的,皱着眉头,闷哼了声。

宝宁脚步声果然停了。

裴原知道有效,变本加厉,脚上一趔趄,像是摔在门板上一样,哐当一声撞过去,唤她:“宁宁,我腿疼。”

他声音满载痛苦,宝宁心一缩,还以为外头真的下雨了,他毒伤犯了。

裴原跌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敲门,嗓子发紧:“宁宁,你真不要我了?”

“我都要疼死了……”

裴原干脆躺在了地上。

外头一圈士兵都看直了眼,魏濛也直了,裴原偏头看见他们,这时候觉出丢人来,赶紧瞪着眼睛挥手,口型道:“滚!都给老子滚!”

天黑着,谁也看不清他说什么,均呆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