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里, 周帝端坐在主位上,高贵妃面色惨白地跪在下方,旁边是闭眼不语的裴霄。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高贵妃倏地抬头,对上裴原冷淡的眼。他连看她都懒得,淡淡一瞥而已, 视线很快移开。
高贵妃心中一凉。但不过片刻, 她又打起精神来, 今日的证据看似充足, 但并无铁证, 周帝猜疑她, 却也无法立刻定罪。只要她守住口风, 或许还能为她和她的儿子争得一线生机!
裴原跨进门槛,冲周帝问安。
周帝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疲惫地叫起,而后看向高贵妃道:“现在人来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 可以说。”
高贵妃直起脊背,头上钗环叮当作响,哭诉道:“臣妾是冤枉的, 臣妾没有唆使过赵前害王妃!那个孙兴业的口供也当不得真, 太子府中怎么可能藏毒, 凭他一人之词,万一是诬陷怎么办?陛下, 您要明察, 还臣妾和太子一个公道啊!”
她还在嘴硬。事已至此, 周帝也觉得无奈了, 还有愤怒。
他按捺一会,终是忍不住,抓起手旁茶盏狠狠掷在高贵妃面前,偏头冲姜堰喊道:“你的那个好徒弟呢,带上来!”
姜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使了个眼色,门口立刻有侍卫进来,押着面如土色的小叶公公跪在地上。
周帝问:“你说说,王妃本是去太极殿方向的,为什么被你们送到了背道而驰的锁阳宫?”
小叶公公飞快地瞟了高贵妃一眼,咽了口唾沫,高呼道:“奴才不知啊!王妃从上轿后便好似身体不适,一直闭目小憩,但等我们走到御花园角门的时候,王妃突然叫了停车。我们怎敢不从,谁想到王妃便说眼前鬼魂缭绕,她害怕,随后尖叫着跳下车,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奴才们去追,没追上……”
周帝皱起眉,姜堰思忖片刻,上前道:“听太医说,王妃在皇后宫中误食了未炒熟的见手青,这东西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裴原负手而立,没有多言。
周帝吩咐道:“将御膳房做这菜的厨子和送菜的宫人都找来。”
几人很快被带到。
厨子痛哭道:“陛下明察,这种菌菇生来带毒,并不是奴才蓄意谋害。只是夜深了,一时粗心忘了火候,不知道有的蘑菇没有炒熟,才造成恶果。奴才甘愿领罚,但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啊!”
桃仙也跪下道:“奴婢只是个传菜的,并没碰过那菌菇小饼,不知情!”
高贵妃的嘴角勾起抹笑,暗中挑衅地看裴原一眼,随后哭着冲周帝道:“陛下明察,此事只是巧合而已,与臣妾无关!那赵前贼子心怀叵测,臣妾确没尽到看管之责,甘愿领不察之罚,其余罪名都是冤枉啊!”
裴原问:“锁阳宫常年上锁,钥匙是谁取来的?”
姜堰答道:“宫正司那边已经查明了,是个叫李昭的老宫女,从看管钥匙的太监总管那里骗取了钥匙。只不过……赵前这人素来风流,在宫廷里声名不太好,相熟宫人供认,李昭和赵前已经结成对食。还有……”
他顿了下,周帝问:“怎么不说了?说下去。”
姜堰冲裴原行了一礼,才继续道:“宫正司翻查了李昭的祖籍后知道,她和罗姓宫女是同乡人。罗姓宫女便是当年贤妃娘娘落水案子里招认的凶手。”他没说的是,后来裴原亲自提到灭了罗氏女满门,两人结成血海深仇,李昭和罗氏女为同乡,心中若也对裴原有恨意,想要报复,说得通。
高贵妃眼中得意之色更浓。她当初择人时千挑万选,防备的就是此时。
如此环环相扣,裴原都忍不住笑着为她抚起掌:“很不错。”
高贵妃不看他,只是偷偷拭泪,我见犹怜的样子。
“还有两个疑问。”裴原倾身问她,“太子府里所藏的胭脂目,贵妃娘娘又准备如何解释?太子冲上高楼一剑斩杀赵前,勇猛令人惊叹,但他蓄意伤我妻子,这又如何解释?”
“你休得大放厥词!”高贵妃尖声道,“这些不过是孙兴业和你家王妃的一面之词,能算数吗?霄儿和飞荷感情甚笃,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绝没有谋害之心,什么杀妻言论,简直无稽之谈!或许孙兴业就是受人指使呢?他故意编造这一切,故意在太子府里藏毒,怎么证明他不是故意所为?至于赵前……赵前所行之事与我们母子根本没有关系,霄儿为什么要杀你的王妃灭口?你们做的都是伪证!”
裴原问:“赵前是怎么被送进宫的,他原先又是什么人,贵妃娘娘真的不知情?”
“当然知道。”高贵妃脖子一梗道,“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为何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裴原笑着又问:“心善的好贵妃,你的侄女是什么人,你又知道吗?太子妃若和太子感情如此深厚,为何太子妃已经走了这么久,太子连哭一声都没有。几个月前,太子妃又为什么算计着要杀小皇孙呢?”
高贵妃哑口无言。
周帝看着她,失望地摇了摇头。
其实,有一个更大的疑问已经被摆上台面,只是一直无人提及——既然太子府中也搜出了胭脂目,那当年的下毒案,究竟是裴原所为,还是裴霄所做呢?
如果一直以来裴原都是冤屈的……周帝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儿子了。
所以他刻意地避开这个话题,想拖一拖,等他想到了万全之策,再给裴原一个公正的答复,或者是平反。
裴霄仍旧一言不发。
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错,都是引火上身,给自己增添嫌疑。高贵妃已经和他约定好,无论待会出现什么状况,她都会以一己之力承担罪责,他只需要否认便可。而且,她有绝对的信心能够保他周全。
裴霄不知道高贵妃手中还有什么筹码,在极度的愤怒和恐慌之后,他现在心情已经趋于平静。
裴霄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个局外人,他能清楚地感触到内心的情绪,对裴原步步紧逼的恨意,对宝宁举动的不解和不甘,对母妃如此倾力保护自己的愧疚和感激……
他知道,现在的局面陷入了僵滞。
高贵妃不肯松口,她咬死不认,宫正司和刑部就无法定罪。裴原已经赢了,但他们至少没有输得彻底。
……
长秋宫里,宝宁半梦半醒的,觉得有人在轻轻地挠她的脸颊。
“姨姨,姨姨,你还好吗?”
宝宁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圆子饱含关切的眼睛,她一愣,转醒过来,惊讶地问:“圆子怎么来啦?”
“我听说你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圆子笑着拉她的手,“姨姨,你没事就好了,我来给你送糖吃。”
圆子从袖子里飞快地掏出一把豆子糖,放在宝宁手心里。
小孩子体热,有的糖已经被他焐化了,黏黏的。糖纸上的温暖传到她的手里,宝宁心也软了下,轻笑着揉捏圆子的小脸:“谢谢圆子,姨姨很好,你来看姨姨,姨姨很高兴。”
圆子扑进宝宁的怀里,搂她的腰,撒娇道:“姨姨,我今晚可不可以住在这里?没有人陪我,我好害怕。”
宝宁反应过来,高飞荷那边出了事,高贵妃也自顾不暇,圆子确实已经孤单地待了一晚上了。
宝宁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好,咱们和皇后娘娘说一声,你来我这睡。”
“已经说好了。”圆子仰着脸让她摸,“但是我撒谎啦,我和娘娘说,我想住在她的偏殿睡,娘娘答应了。但是刚才我偷偷跑出来,来找你。我想你啦,我想见你,她们都不让……说你受惊了,要好好睡觉。”
宝宁抱着他的腰将他拽上来,笑着贴贴他的脸:“我们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