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1 / 2)

代县被围已经第三天, 宿维一直采用闭门不出的办法,任由匈奴在城门底下叫嚣,袭扰周边的村镇。

裴原立在桌案前, 看着呈上来的战报,面上冷气森森,一把将纸张甩下, 怒喝道:“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王爷,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副将钱峰抱拳道, “宿将军如今毫无反抗之举, 城内军民早就慌乱不已, 士气一灭再灭。更关键的是, 代县城内的粮草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现在四方城门都被阻断,我们的人进不去,他们的信使也出不来,粮草早晚有耗尽的那一日……若是第一日就出城迎敌, 出其不意, 或许还有胜利的希望,可惜时机被白白浪费了。”

“我见过宿维几次,他原是个文人, 弃文从武, 欲要报效朝廷, 一身的慷慨正气,也打过不少胜仗。爱国忠心不必质疑, 就是耳根子软, 做事畏缩, 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裴原垂着眼, 缓慢道,“他的谋士里有个叫戴增的,人长得贼眉鼠眼,我看他早就不顺眼,但手又没法伸得那么长将他给揪出来,本想等待个机会处置他,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钱峰问:“王爷是怀疑戴增向宿将军进了谗言?”

裴原反问:“你觉得淳于栾为什么要派兵围了代县?”

“这……”钱峰不知该如何作答,试探问,“想趁着石羊关酣战,代县守兵空虚,要一举破城。”

“就算他破了城,他守得住吗?”裴原笑了下,“代县周围都是我们的兵马,他就算占了代县,那也无异于一只羊进了狼窝,我们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截断他的粮草线,不必出兵,他就得乖乖滚出去。”

钱峰不解:“属下想不通。”

“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代县,他是想声东击西。”裴原坐下,手指点了点地势图上的两点,“假装出了十万兵,围了代县,袭扰边镇,给我们造成急迫感。再买通戴增,让宿维以为敌人强劲,不敢迎敌。他料定我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支援代县,如此一来,丰县就空虚了,这时他再亮出真正的兵力来,攻破丰县。”

钱峰大惊,如拨云见月,思绪一下子明朗起来:“所以,代县的城下根本没有十万兵!”

裴原淡淡道:“我已经派人去劫了他们的辎重车,他们到底有多少兵马,等陈珈回来便知。”

话落,书房门被推开,陈珈义愤填膺走进来,抱拳道:“王爷,我们奉命拦车,拉回来的车厢极沉,本以为里头得有百石粮食,谁想到打开一看,全都是石头!淳于栾一直都在使诈!”

钱峰惊讶于裴原的料事如神,错愕片刻,回过神问:“王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裴原道:“将计就计。”

他吩咐:“将城中四品以上的武将都寻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

王府书房中的灯火亮了整夜,直到第二日寅时,将军们才离开,个个面色疲惫,但眼中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大将钱峰立刻清点了三万人马,准备于日落后出发,轻装奔袭,一举捣破代县城下的敌军。与此同时,丰县中留下十二万的兵马,就等淳于栾以为城防薄弱来攻打时,出其不意,大铩其羽。

边境已经几年没有过如此大的战事,将士们的兵刃早已渴血,只待明日可以大杀四方!

……

裴原回到房中时,宝宁还在睡,她怀里搂着圆子,两人的脸俱是红扑扑的。

裴原没有点灯,屋里昏暗,他在宝宁的身边坐下,摸了摸她抓着圆子的手。两人的手都有些凉。他把一双手塞进棉被里。

宝宁浅眠,他一碰便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你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鸡还没叫。”裴原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扯了被子盖在她肩头,揉她的脸帮她醒神,柔声问,“昨晚什么时候睡的,宝宝有没有闹你?”

宝宁被强行唤醒,不太高兴,不配合地推开他:“还没睡饱呢,你真烦人,回来就折腾……”

裴原亲吻她眼睛一下,打断她的抱怨:“宝宝,我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不会陪你,你自己在府里待着,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我留下陈珈陪你,你不用担心,养好身子,我最多五日就会回来。”

宝宁愣了下,察觉他语气中的严肃,懵懵问:“出了什么事儿了?”

裴原道:“要打仗了。”

宝宁完全清醒过来,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打仗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即便身在边境,她听说边境战事频发,上个月邱明山还率兵去了石羊关打仗,但她到底是没见过的。说实在的,她心中是侥幸的,她害怕流血,害怕死亡,她希望丰县可以永远不被战事袭扰。宝宁一度觉得,丰县不会有事的,这是裴原的大本营,兵强马壮,数不清的骁勇将士。

所以即使听说代县告急,她仍没有丢掉那丝侥幸,固执地认为,一切都可以被和平地解决。

但现在,裴原说他要去打仗了。

宝宁意识到,情况或许已经变得很糟。

宝宁沉默一会,拿来衣裳穿好,拉着裴原往外走:“咱们出去说,不要吵着圆子。”

外头晨光熹微,借着微弱的光,宝宁看清了裴原眼底的乌色,他这个时间回来,应该一晚都没睡。宝宁心疼地揉揉他的眼眶,问:“你什么时候走?”

裴原答:“酉时走。”

“那还有整个白日呢。”宝宁道,“我去叫水,你洗个澡,睡一会儿。”

“不用。”裴原拦住她,摇摇头,“没那个时间。要点兵,祭旗,安排粮草辎重事宜,整个白日都不一定够用。我是怕你担心,回来和你说几句话,马上就得走。”

宝宁的眼睛渐渐红了。她现在敏感多思,嘴上说着裴原讨厌,但心底里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

还是这样前路难测、生死未卜的分开。

裴原说得轻巧,但到底是打仗,是兵刃相交。不死人,怎么会赢?

这一切实在来得突然。

裴原叹气抱住她:“你哭什么,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总是哭,长不大一样。我向你保证,最多五日,我一定就回来了。”

他按着宝宁的肩膀和她拉开距离,面色严肃一些:“宁宁,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王妃,我若走了,这城里身份最高的就是你了。你要争气一些,现在掉两滴泪就算了,当着外人,千万不能这样。”

宝宁抿唇看着他,裴原无奈地用拇指蹭蹭她眼皮:“再说了,有什么好哭的。”

宝宁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大战在即,她不应该这样扰乱裴原的心神。但她实在是被裴原惯坏了,这么久时间,她生活在几乎无忧无虑的状态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忘记了该怎么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知道了。”宝宁勉强笑了下,“你放心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裴原揉了把她的头发。想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天色,实在没有时间。

“我走了。”

宝宁“噢”了声,调整好心绪,笑着冲他挥挥手:“你去吧,我看见那边有人来找你了,好像是钱峰将军。”

裴原嘱咐道:“留了陈珈给你,外头有什么动静你都别怕,也别出来,好好养好身子,别乱折腾……”

他威胁:“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

宝宁问:“你就怎么样?”

裴原想不出狠话回答,半晌后放弃,无奈地掐掐她的脸:“乖乖的,别让我在外头还心神不宁。”

宝宁闷闷“嗯”了声,上前抱了下裴原的腰,而后松开:“你也要保重身体……”

裴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现在身体与正常人无异,但到底余毒未清,什么时候还会毒发,谁也说不清。

裴原没搭这个话题,只是推着宝宁的肩膀让她往屋走:“回去再睡会。”

他看着宝宁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子,直到她关上房门,才转身离开。

……

酋时正,城门大开,大军准时出发。

宝宁带着圆子站在城楼上遥望着他们离去。

三万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列出城,从四门分出,每门也各走了小半个时辰。

暮色映着白雪,马蹄走过留下浅坑,士兵们个个挺直胸背,铠甲反射着金色粼光。队伍如同一道黑色的长龙般,跟随着最前方的黑色绣金虎大旗,慢慢地走远了。

宝宁没有找到裴原的身影,他许是没从这个门出城,她是背着他来的,扑了个空。

短暂的失落后,宝宁打起精神来,深深吸了口气。

旁边传来刘嬷嬷轻轻的声音:“王妃你看,去打仗的这些,大部分都是些小伙子呢。”

宝宁道:“听说以前战事紧的时候,壮年的士兵战死,补不上缺口,即使八九岁的孩子也要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