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1 / 2)

不过半柱香时间, 宿维便匆匆赶来了。

甫一见面,他便痛哭流涕地跪到在裴原面前,自责道:“末将自知失责, 听信小人谗言,贻误了战机,让两座城池都陷入危险之中, 还引得王爷受伤, 末将罪该万死。恳请王爷再给末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待击退匈奴兵, 末将定自裁谢罪!”

裴原的腰后靠着一个软垫, 安静听他说完, 淡淡道:“罪不至死, 起来吧。”

宿维泪流满面,仍旧跪地不起,裴原道:“你一颗爱国忠心,我早已看清, 此次失责, 也是中了旁人的圈套,我并不怪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上下同心定下退敌之计,而不是责怪你此前的失误。宿将军请起吧。”

宿维感动地站起身。

他关切问:“王爷刚醒, 可觉得饥饿?厨房中一直留着人, 若您想用膳, 立刻就能端上来。”

裴原摇摇头,问:“现在战况如何了?”

宿维答道:“连着下了几日的暴雪, 昨晚才停下。我们原定从匈奴兵的后方袭击,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大雪封山, 我们的人短时间内难以过去,这样的天气作战也十分不宜,还未过齐连山便退了回来。但匈奴人也没有退兵,二十万大军围在丰县城下,双方僵持,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裴原闭了闭眼:“淳于栾死了吗?”

“受了重伤,脸也毁了,但是没死。”宿维神色变得忧虑,“就在昨晚,咱们的探子来报,说淳于栾派了一小支骑兵往北去了,像是要去王庭的方向。末将和几个常年与匈奴作战,对淳于栾性格较熟悉的将领交谈过,他们的猜测是,淳于栾这人行事猖狂且固执,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蛮劲,他或许是不甘心这样灰头土脸地撤离,想要向王庭借兵,殊死一搏。”

裴原的眼睛刷的睁开,定定看着宿维的神情。

宿维说着,叹了口气:“只能期盼这个猜测是错的,如果他真的借到兵,定会立刻发起攻势,兵力悬殊,咱们几乎没有胜算。除非……邱将军那边能够回兵相救。但是,石羊关是决不能失守的关隘,邱将军又怎么能回得来。”

裴原问:“石羊关那边打了几仗了,死了多少人?”

“双方只是打了几场遭遇战,大约几百人的伤亡,还没有大战。”宿维解释道,“石羊关在西北方向,更加苦寒,一个月前就开始下雪了,冰天雪地的,双方士兵俱是苦不堪言,都没有大的动作。估计要等到开春了,这仗才打得起来。”

裴原忽然问:“你不觉得古怪吗?”

宿维一时没反应过来裴原的意思,细细思考一会,仍旧不懂:“王爷是何意?”

“匈奴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足了?”裴原眼睛眯了眯,“石羊关那边说是派了二十万的兵马,丰县城下也有二十万,相加在一起就是四十万。这还不止,淳于栾能回去借兵,说明王庭的守军仍然充裕。但是,整个匈奴部落一共才几百万人,除去女人老人和孩子,真的是人人皆兵了。”

“这……”宿维迟疑道,“或许这是淳于栾和纳珠单于早已谋划好的,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打下塞北,所以不遗余力。”

“倒也说得通。”裴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轻缓,“但是,士兵要吃饭,马匹要吃草,他们的军队俱是长途远征,一日要吃掉几万石粮食,这还不算运送粮草所需要的人力。出来两个月,就足以掏空匈奴本就不充裕的粮仓了。况且,他们的百姓不要吃饭吗?这还真是破釜沉舟,殊死一搏啊。”

宿维如遭雷击,恍然大悟,半晌后激动问:“王爷的意思是说,石羊关那边的战事是假的,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想拖住我们?”

“我们毕竟不在前线,不知那里的实情,不好擅作主张。”裴原吩咐道,“派个得力的将领去,将此事转告给邱将军,由他来决定。”

宿维应下。他眼角眉梢有了些喜色,听了裴原的话后,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局棋不是死棋,他们不是必输无疑。

他是左相董玉树的门下,从阵营上来说,和裴原处在对立面,自然一直心有芥蒂。刚刚调任代县守将时,他曾与裴原见过一面,当时只觉得四殿下这人确实是年轻有为,但并不服气,心想他不过是命好投了个好胎而已,若换成他有这份好机缘,也不会做的差。直到现在,他才真的心服口服,心甘情愿称自己为“末将”。

裴原道:“与邱将军联络一事不可泄露,你军中的内奸可能不止戴增一个,部队刚刚换防,底下的人并不熟悉,是人是鬼也说不清,小心为上。还有,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听了裴原的前半句,宿维心中实实在在地咯噔了一声,关于戴增的事,他一直没有去深思,也不敢深思。戴增与他几乎是同吃同住,他不可能与匈奴人有暗中的联系,唯一的疑点是他曾经的身份,戴增原先是裴霄门下一个不得志的门客,后因犯错险些被贬出京,机缘巧合下被他收拢。

难道戴增是受了裴霄的指使吗?

通敌的人,其实是三殿下裴霄?

宿维急忙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回答裴原的问题:“禀王爷,末将一直派人往京城方向送信,已经去了几十批人,但截至目前还没人回来。”

裴原眼皮微阖,疲倦道:“回想这段时间的一切,安排得都太巧妙。先将邱将军调走,再佯攻代县,实际是想吞下丰县。若不是对咱们的布防有足够的了解,对每个守将的性格有足够的了解,是做不了这些的。最诡异的是,京城太安静了,北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不发援兵来,怎么可能连过问一句都没有?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长的手脚,这么大的野心。”

宿维没敢说出心中的那个名字,他沉默了瞬,询问道:“王爷,若不然,我再安排几个弟兄便装回京,掩藏身份,打探下京城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乱子?”

裴原颔首:“好,就这么办。”

宿维看出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以为是伤口疼痛所致,心疼道:“王爷,那您先歇息吧。若有回信,末将第一时间禀报给您。”

裴原先是点了头,他看着宿维退下去,直到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叫住他:“你等下。”

宿维意外地回头:“王爷,还有何事?”

裴原放在被上的拳攥起来,看了他好一会儿,轻声问:“丰县怎么样?王妃,怎么样?有消息吗?”

这是他早就想要问,但是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他太害怕得到坏消息。

裴原从没有这样对未知感到恐惧过,像个懦夫一样,这不像他,但是他克制不住。在和宿维交谈的这段时间里,他细致地观察宿维的每一个表情,想从中探寻到些蛛丝马迹。他知道宝宁被掳走这件事可能就是个骗局,是淳于栾要引诱他上套的饵。他也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心神,尽全力打赢这场仗。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可以飞去宝宁的身边,但现在,他哪里也去不了。

宿维不可思议地看见,裴原的眼睛竟然变红了。

宿维记得,裴原五天前的黎明被那个叫乐徐的白衣大夫送进城中,那时裴原还有丝缕的神智在,眼睁睁地看着乐徐将他伤口上被血黏住的衣裳撕下,伤口太深,露出森森的白骨。那时的裴原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不喊疼,没有掉泪,甚至还能和他交谈,问戴增是否被制住,问外头的雪停没停。

可他现在竟然哭了。

宿维想了想,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低声道:“丰县那边许是不太好,攻城的那日起了一场大火,传闻说,是有一队早已埋伏在城内的匈奴兵趁乱劫走了王妃,在逃走时放的。看方位,或许阴差阳错地烧到了西北角的粮仓……”

裴原屏住了呼吸。

宿维继续道:“但王爷不必过分担忧,依末将看,被劫走的那人或许不是王妃。淳于栾派人去借兵的同时,将被劫走的那人一同带走了,暗哨看见,那人高高的,很瘦,虽然簪花带鬓,但脚印很大,不像是王妃的身形。还有,刚刚忘记和您说,丰县最近每天都会放一束烽烟,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开始没在意,后来觉得奇怪,就留意了下燃放烽烟的时间,很巧,每天都是卯时二刻。”

裴原拧死的眉结骤然松开了,巨大的喜悦席卷向他,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宿维诧异地看着裴原的转变,小声问:“王爷,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卯时二刻是王妃出生的时辰。”裴原眉眼含笑,“她是用这种方式向我报信,说她没事。实在是,聪慧极了。”

裴原问宿维:“若是你,能想到这样聪慧的法子吗?”

宿维尴尬地摇摇头:“应该,不能吧。”

裴原“嗯”了声:“你做不成王妃是有原因的。”

宿维更加尴尬了,他打量着裴原的脸色,心想着王爷是不是烧还没退,现在糊涂着呢?他一个大男人,做什么王妃……哪个王爷能娶他啊?

得了裴原的允许,宿维满头雾水地退下去。

裴原拒绝了他要人来侍候的建议,只让人将饭菜端上来,他吃了后放在一旁,再自己缓慢地躺下。

身体仍旧是疲惫的,但脑子清醒,裴原睁眼看着头顶的幔帐,睡不着。过了会,他忍不住将手往下,捏了捏自己的双腿,果然还是没有知觉的。

乐徐说,这是因为他在雪中走了太久,引得旧伤复发。乐徐看出他以前中过毒,半真半假地说,就算解了毒,这双腿能不能好起来也不一定。

裴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因为记恨他,所以出言吓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