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在福来身后, 相隔得很近,李蓉靠近裴文宣,用极小的声音道:“配合着些。”
裴文宣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李蓉看见了李明, 然后上前了一步, 急急往前一跪,大声道:“父皇!您快来为臣子做主啊!”
这一声惊得李明手上一颤,裴文宣也吓了一跳, 但他面上不显,恭敬先同李明行礼:“陛下。”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李明抬眼皱眉,“一惊一乍的, 还有没有点公主样子?”
李蓉面上带怒,只道:“父皇,你听儿臣细禀, 今日儿臣刚醒,就听秦家……”
“你先别说了,”李明一听是秦家的事儿, 就直接打断了李蓉, 抬手示意两个人起身落座后, 转头同裴文宣道,“这事儿你昨夜进宫来找过朕, 你说。”
“是, ”裴文宣沉稳道, “昨夜我与殿下在公主府中, 听闻刑部带人围了秦府, 微臣便连夜入宫求见陛下, 陛下派了苏大人过去, 但刑部发出的文书齐全,抓捕秦氏的确是合理合法,所以苏大人只能放行。”
大夏审案的流程,一般都是由底层府衙、华京顺天府处理普通案件,底层的官府处理不了,又或者涉及官员,就由底层官府或御史台向刑部、大理寺提请审查立案。刑部主管普通案件和官员案件,大理寺则主管涉及皇室宗亲的案子。
刑部和立案后,若决定抓捕,则直接由内部官员签发批捕令,若对方品级过高,则往上汇报至左右仆射,也就是众人口中惯称的左相右相。
而大理寺立案批捕,则需要报告给皇帝。
秦氏并非皇族,家中最高品级也不过正四品,御史台提请立案,刑部立案,提请报到左相上官旭手中签发批捕令,整个流程没有半点问题。就算是李明去了,要强行拦下来,也没有道理。
这个流程若是平日,倒也没什么。可就瞅在双方纠结西北官位册封问题上时出现,便其心可昭了。
这事儿是早上李明已经知道的,他端了茶,缓声道:“所以呢,你们这么冲进来是来做什么?”
“微臣告知陛下之后,回府路上,突然遇到一女子求助,微臣救下此女,发现此人正是秦府二小姐。秦家与我父亲本是旧识,我与二小姐年幼相识,二小姐向微臣言及秦氏蒙冤,于是微臣将此秦小姐带回公主府中交给公主,公主审问之后,得知秦家冤屈,愤于此事,”裴文宣说着,看了一眼李蓉,继续道,“故而与臣一同入宫。”
“秦小姐跑出来了?”李明思索着,抬眼道,“人呢?”
“在外面。”
裴文宣应声,李明看了一眼福来,福来忙出去,将人领了回来。
秦真真身上都是伤,血早就染透了白衣,她苍白着脸跪在李明身前,恭敬道:“见过陛下。”
李明见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一个姑娘家,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说着,他抬了手:“起来吧。”
旁边人扶起秦真真,秦真真坐到位置上,李明见她坐下来,只道:“怎么回事,你说吧。”
秦真真低声道:“禀陛下,昨夜官兵围困秦府,提及秦府伙同杨氏,通敌卖国,此乃一派胡言,祖父危机之下,写此陈冤血书,交付于民女,命民女寻找机会,面呈于陛下。”
说着,秦真真又跪下去,双手奉上一个盒子,福来赶忙上去,将盒子交到李明手中。
李明打开盒子,见是一封鲜红色的血书,上面是秦家一家的自白,言及自己绝无谋反之意。除了这封自白的血书,还包括了另外一叠签字画押的纸张,上面是秦家人各自陈述参加的几次战役的战场战况,这些“口供”都签上了秦家人的名字和日期,并都做出了说明,无论日后有其他任何口供,都以此份口供为准。
李明一封一封看过去,缓了片刻之后,他抬眼看了一圈这些年轻人,随后道:“秦小姐身受重伤,平乐,你先照顾着秦小姐下去。”
李蓉听到这话,站起身来,扶着秦真真要走,秦真真目光落在那个放着口供的盒子上,李蓉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放心。”
秦真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同李蓉一起走了出去。
等李蓉走后,李明和裴文宣留在殿内,李明慢条斯理合上盒子,缓声道:“你把这姑娘带来得太早了。”
如今秦家什么审查结果都没有,这些证据此刻毫无效果,只有等定案时候,这些口供才可以作为翻案时的原因。
裴文宣知道李明的意思,笑着道:“给秦氏翻案是早了些,但若是要做准备,却是不早了。”
李明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压低了声,似是暗示着什么:“陛下,平乐公主来了。”
“你卖什么关子?”
李明嗤笑:“年纪轻轻的,那些老臣装神弄鬼的伎俩到学了不少。”
裴文宣听李明骂,却也没气恼,依旧笑眯眯道:“陛下,之前杨泉案时,殿下被关在牢狱之中,近两月时间,皇后却都不闻不问。如今平乐殿下嫁作人妇,又见得如此不公,心中有气,也是自然。”
李明听着裴文宣的话,心里便明了了几分。知道裴文宣是在暗示这李蓉和皇后生了间隙,如今李蓉嫁了人,裴文宣煽风点火,便有了其他想法。想借着秦家这个案子,捞点什么。
李明到不介意臣子从他这里得到东西,只要这个臣子给的分量足够。更何况这个臣子是李蓉。
李蓉毕竟是他的女儿,如果能顺着他的意,那是再好不过。
李明从桌上端起茶,只道:“她想做什么。”
“微臣同殿下商量了,”裴文宣恭敬道,“如今朝中世家庞大,朝纲不振,总需要那么几个人,来当这个破冰人。殿下身份高贵,乃太子亲姐,从品级上说,除了陛下相关的事,这朝堂之上,殿下管谁,只要陛下愿意,都是应当。”
李明转着手中的檀木珠,听着裴文宣继续分析:“殿下如今差的,只是一个职位。”
“她想要权。”
李明淡声开口:“要多大的权力?”
“那取决于陛下想让殿下做什么。”
裴文宣应答的平静,李明抬眼看他:“你觉得她能做什么?”
说着,李明嗤笑出声:“朕给她权力,她守得住吗?”
“不还有微臣吗?”裴文宣面上带笑,提醒道,“微臣,毕竟是殿下的丈夫。而且,太子,也是殿下的弟弟。”
太子代表着世家,世家再如何,也要顾及太子和皇后几分。
有许多事,别人做了,可能就是个死。可李蓉来做,若真杀了她,那要承受的就是太子、皇后、以及皇帝三方的怒火,不到一个极限,李蓉可以做的事,远比普通人多。
李明想了一会儿,随后道:“你们已经有想法了?”
“有了。”裴文宣恭敬道,“都在公主殿下要呈上来的折子上。”
“那,”李明犹豫着,缓声道,“把折子给朕,朕再想想,你带平乐先回去,让她好生照顾着秦小姐。”
裴文宣应了一声,福来得了李明的话,赶忙出去,同李蓉要了她准备好的折子后,便折了回来。
裴文宣同李明告退,走之前,他将目光落在李明手上的证据上,李明见他不走,只盯着自己手边的木盒,他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道:“想要就说话,这么盯着这东西做什么?”
裴文宣恭敬笑开:“陛下赐给臣,臣才敢要。陛下不说话,微臣又怎么敢主动开口?”
裴文宣无孔不入说着好话,李明明知裴文宣是在吹捧,却仍旧觉得舒心,抬手让裴文宣先行离开。
裴文宣取了木盒,恭敬退下,等他走之后,福来给李明倒着茶,笑着道:“裴大人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明白人。”
“小滑头。”李明笑了一声,想了片刻后,点头道,“的确是个能办事的。”
裴文宣领了木盒出来,就见李蓉站在门口等他。他将木盒交给李蓉,随后道:“差不多了,回吧。”
“你觉得几分把握?”李蓉小扇轻轻敲击着手心,裴文宣想了片刻后,缓声道,“我听陛下的语气,问题应该不大。我把事儿都往我身上揽,说是我怂恿了你,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觉得你太过聪明,会放心很多。”
李蓉应了一声,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如今李明和裴文宣似乎关系不错。她不由得有些奇怪,转头看向裴文宣:“我觉得怪得很,你说不管哪个皇帝你都能哄得高高兴兴的,你怎么不哄哄我?”
“我还不够哄你吗?”裴文宣震惊回头。
李蓉挑眉:“你什么时候哄过我了?”
“时时刻刻,无时无刻,”裴文宣语重心长,“殿下,你真的太难哄了。”
“胡说八道。”
李蓉小扇轻轻往裴文宣脑袋上一敲,便笑着走上前去。
裴文宣跟在李蓉身后,有几分不乐意了:“殿下我和商量个事儿。”
“拒绝。”
李蓉拉长了声音:“肯定不是好事儿。”
“你以后别敲我头。”
李蓉斜眼敲过去,挑眉:“嗯?”
裴文宣见得李蓉眼神,退了一步,商量着道:“人前别敲。”
话刚说完,李蓉的小扇就轻轻敲在了裴文宣的头上,温柔道:“傻瓜,我敲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裴文宣:“……”
李蓉见他吃瘪,笑出声来,小扇一开,摇着扇子便走了出去。裴文宣静静注视着那个背影,七月末的时节,姑娘穿着枫红色薄衫,勾勒出她妖娆柔美的线条,搭配着开始带了几分秋色的庭院和红色廊柱,让整个画面都带了几分张扬的暖意。
裴文宣觉得自个儿心像是秋日的暖阳,恰到好处出的泛出一片不冷不热的温柔。
两人一起出了宫门,便分道扬镳,李蓉带着秦真真回了公主府,裴文宣去官署继续忙活。
秦真真身上带伤,回去后李蓉让人给她包扎好,算是彻底歇下了。而后李蓉便开始查自己的账,看看自己还剩下多少银子。
毕竟不管是养线人还是成立监察司,多少都要花钱。
李蓉早上起得早,晚上天一黑就困了,她打着精神撑着自己看着最新传过来的情报,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模糊,打了几个哈欠,自己都没察觉,就闭着眼睛眯了过去。
裴文宣从官署回来,本以为李蓉睡下了,没想到到了门口,还见到屋内灯火通明,静兰静梅在外面候着,裴文宣不由得有些奇怪,一面脱了外面的风衣,一面同静兰小声道:“殿下还没睡么?”
“还没,”静兰低声回道,“还在办公务呢。”
裴文宣点了点头,推门进屋去。
刚进屋就看见李蓉坐在书桌边上,撑着下巴,似乎是在百无聊赖看着什么。裴文宣没有出声走过去,正想说话,就看见李蓉虽然撑着头,但眼睛却已经是闭上了。
她本来生的美艳,平日凌厉惯了,便觉得高高在上,此刻闭着眼睛撑着头,强撑着要打起精神来,无形中就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可爱,这可爱让她眉目都变得柔和起来,那份美艳便化作了搅人心池的春花,轻飘飘落在泛着波澜的湖面上,让人不自觉有了笑意。
裴文宣见她睡过去,轻轻抽走了她手边的账目,本想叫醒她,但犹豫片刻后,又觉得这样被人生硬唤醒,怕她觉得不舒服,想了想,他便干脆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起李蓉,李蓉便睁了眼睛,见了裴文宣,她从善如流往对方怀里一靠,打着哈欠道:“回来了?”
裴文宣见她猫儿一般靠在自己胸口,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人怎么一点警惕都没有?我都给你抱起来了,你都不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