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司大典之后, 督查司开始正式运转起来。
那个冬天是大夏朝堂震荡最激烈的一个冬天,李蓉从秦氏案入手,连同着军饷案, 风风火火开办之后, 一连查办了近七十多名官员。
李蓉处理两个案子时, 西北军权职位的分配也终于有了结果,作为对于秦家的补偿,秦风升任为忠武将军, 秦临为副将。而柔妃的哥哥萧肃则成为西北大元帅,镇守陈州,统管西北各军。
事情推进得急, 所有人都忙。李蓉忙着查案、抓人、整理证据。
裴文宣就忙着配合着上折子,同反对李蓉的人打嘴仗,想办法疏通私下的关系。
朝堂上骂李蓉的折子铺天盖地, 裴文宣就以一顶十的骂回去,谁参李蓉他参谁,谁骂李蓉他骂谁, 不到年末, 他一个人已经比整个御史台的人加起来一年参奏的人数都要多。
朝堂上舌战群雄, 回来裴文宣就连话都不想说,有时候好不容易休息过后等着李蓉, 李蓉回来洗过澡, 往床上一倒, 他多说两句, 人就睡着了。
没时间相处, 也就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裴文宣也不急, 忙总有个结束,而且没时间做大事,那就从小事入手。
于是裴文宣每日早早起来给她穿了衣服,下午吩咐了人给她送点心甜汤,顺便送一封含情脉脉的诗词,细心关注着她各种生活细节,企图润物细无声的浸润到她生活里去。
熬到春节前的时日,事情终于处理得差不多,朝廷上的官员也累了,知道他们再怎么参奏李蓉,李蓉其实根本上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她铁了心要办案,皇帝铁了心要保,上官家装死不做声,太子也劝不住李蓉,除非他们起兵直接推翻了这朝廷,否则都拦不住李蓉抓人。
加上新春将至,朝廷的官员也失了耐心,不愿意再吵了,于是裴文宣终于清闲了下来,早朝之后,他算着李蓉今天应该有空,特意从官署里回来,在屋里等着。
他提前让人准备了李蓉喜欢的饭菜,颇有情趣亲手调了安神香,又好生穿戴了一番。
如今已经到了冬日最冷的时候,但他还是穿了白色单衫,外面着了湛蓝色锦缎白梅大氅。
他选这套衣服时,童业一个激灵,忍不住提醒道:“公子,今天很冷的。”
裴文宣打整着领口,片刻后,他指了柜子道:“你拿件厚点的大袄过来。”
裴文宣让人屋里炭火烧得旺了些,裹着大袄在屋里看书,等到了晚饭的时辰,他终于听外面传来李蓉归府的声音,他把大袄一脱,塞给童业道:“赶紧藏起来。”
童业一脸茫然,就看裴文宣对着镜子整理了衣服,赶紧起身迎了上去。
裴文宣急急赶向门口,刚走到前院,老远就听见李蓉和人说着话:“抢地杀人这种事不能含糊,这是大罪,他爹下不去手,你从宫里拿药些慢性毒药,让人给他喂下去,就当是病重,给他处理了。处理后你再去找他爹,劝他反正儿子都死了,别再惹是非,上官家里人私下去给家属道歉,把银钱赔了。这样一来,日后查起来,便说他是内心愧疚不安,自己自杀的,也就追算不过来了。”
李蓉说着,裴文宣就看见她和上官雅一起走了进来。
冬日越发冷了,但李蓉却没像旁人一样穿着厚厚的袄子,她只是衣服看上去稍微厚实一些,外面披了白狐裘衣,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裴文宣笑着在长廊等着她,李蓉还在和上官雅认真说话,两个姑娘全然没见到她一般,上官雅低声道:“我明白,我会在陛下正式对太子动手之前把上官家清理干净。”
“他们听你的吗?”李蓉皱起眉头,上官雅笑了笑,“我查案,同时又提拔了一些过去不受重视的庶子帮忙,殿下帮忙举荐,他们见顺着我的就有甜头,不顺我的就得被我找麻烦,目前还算配合。毕竟最多也不过就是请辞,不动人命,就还好。”
“那你手脚要干净一些。”李蓉嘱咐了一声,上官雅点头。
两人说着话从裴文宣身边走过,裴文宣悄无声息跟了上去,两人完全没发现后面多跟了一个人,只继续讨论着正事。
“那些世家的人找你父亲没?”
“找了,”上官雅笑起来,“怎么可能不找?他们想找个人劝劝您,听说宫里太后都去说了,我提前去太后皇后那里打过招呼,太后如今已经闭门不见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
李蓉和上官雅说着,她沉吟了片刻:“那他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上官雅点点头,她心里明白李蓉的意思,沉声道:“殿下要多保重。”
“嗯。”李蓉思索着道,“你也是。”
两人说着,上官雅坐下来,又把许多事细节说了一边,等上官雅和李蓉讨论完的时候,已经入夜,上官雅告辞出去,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裴文宣站在这里,她愣了愣,随后朝着裴文宣笑起来,拱手道:“打搅了打搅了,驸马不要见怪。”
裴文宣笑着抬手:“上官小姐慢走。”
上官雅赶紧出了门,李蓉缓了口气,喝了口茶,有些疲惫抬起头来,缓声道:“我听说你打算升到吏部去?”
“陛下打算今年开恩科。”
裴文宣走到李蓉身后来,抬手放到李蓉额头上,平和道:“如今你办了这么多人,朝廷人不够用,陛下打算提前举行科举,选一批人来,我如今调到吏部去,刚好能有一批门生。”
大夏选拔人才的方式,一靠门第,二为科举,明眼人大多清楚,科举本是皇帝用来压制世家的手段,但如今历届科举出来的人,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哪怕偶有寒族考出来,也都是放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位置上。
比如说去年的新科状元崔玉郎,就被放在礼部当一个从五品主事,听上去好听,但无关痛痒,也没什么实权。
所以如今科举这件事,说重要,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根本不甚在意,也懒得去争这个考官位置;说不重要,毕竟是选人捞油水的时候,也会有一些人想来咬一口。
而裴文宣和李蓉都知道,成为科举的考官,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当时能够从寒族子弟手里捞一笔油水,而是那些从里手里经过,最后流入官场的官员,天生就会和这位考官有一股纽带,如果这位考官会经营一些,这些人甚至会将考官当做朝堂上的“老师”,同门之间,互相提拔照顾。
这就是当年裴文宣大量拥护者的来源之一,裴文宣要去管科举,李蓉一点都不意外。
尤其是在她大量砍出一批空位的时候。
“你直接从御史台过去,怕是不容易。”李蓉想了想,“如今烦你的人可多着呢。”
“托殿下的福,”裴文宣笑起来,他轻轻按着李蓉的太阳穴,低声道,“但也不妨事,我已在运作了。”
李蓉应了一声,裴文宣揉着她的穴位,她闻着裴文宣袖口的熏香,让她难得有那么几分安宁,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不想思考朝政上的事情,她没说话,裴文宣打量着她的神色,低声道:“殿下,一起吃饭吧?”
李蓉点了点头,裴文宣扶着她起身,而后他的手就顺手滑了下去,轻轻握着她。
寒冬让他手上的温度给了几分让人眷念的感觉,李蓉太过疲倦,也就没有思考,裴文宣见她不说话,不反抗,不由得有些不安,他斜眼瞟她,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咳出声道:“殿下,是在卧室里用饭,还是去饭厅?”
“你定吧。”
李蓉听他的话,回了神,轻声开口,裴文宣立刻道:“去卧室吧。”
李蓉见他回得这么快,不由得有几分狐疑,她这时候才凝神打量他,她才发现,这大冬天的,裴文宣还穿着这样单薄,玉冠华衫,仿佛还是盛春之际。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裴文宣,倒是俊朗得很,拉着她往前的模样,像极了领着情人踏青的风流公子,脉脉柔情中带了几分无声的少年意气,若她是个小姑娘,这么一抬头,怕就能望一辈子。
李蓉目光落他脸上,由他牵着进了屋,等开了门,李蓉见着里面布置好的小桌,新欢的寒梅,特意调过的熏香,她心里便有数了。
她面上不显,只是用着余光斜瞟了一本正经的裴文宣一眼,假作什么都没注意到一般,进了屋去,缓声道:“今日好像比往日要冷上几分。”
裴文宣应了声,抬手关上了大门,进了屋道:“的确,我让人加了炭火,殿下还觉得冷吗?”
“我是不冷,”李蓉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就是见你穿得单薄,你不冷吗?”
“我身子硬朗,本也不怎么待在室外,”裴文宣说着,走进屋里来,坐到李蓉对面,“穿这么点足够了。”
李蓉点了点头,心里却已是笑翻了天。
裴文宣是个文臣,他那点能耐她心里清楚,但他要逞能,她也不说话,只道:“吃饭吧。”
说着,李蓉便抬手落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