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回头看那正午肃静中的乾元宫,清冷无息,门口似乎也只有几个侍卫,可是他是宗室府宗正,出入宫廷数十年,很清楚这殿中暗处怕是隐藏了不知多少侍卫和暗卫。哪怕承熙帝病重,这宫中也是被他严严把持着,所以甘皇后和太子根本就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
原本厉郡王和甘皇后他们也都曾怀疑过皇帝的病情,但正因为皇帝的防备森严,根本没有给旁人一丝可乘之机,反而倒是证实了此次皇帝的病是真的颇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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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大周分别收到了西夏和西刺的求和书,西夏和西刺都表示,若是大周有意修好,西夏和西刺将派出使团前来大周京城和谈,对凉州战役屠城一事作出解释和赔偿。承熙帝接受了西夏和西刺的求和,并下旨召西北军统帅郑愈,平西公甘肇,以及平西公二子甘守恒,甘纪恒入京,另命郑愈押解涉嫌通敌的将领赵成易,郭显达等人一并入京。
西夏和西刺求和,约莫是心情转好的缘故,承熙帝的身体也渐渐好转了一些。八月下旬平西公甘肇和其次子甘纪恒率先抵达了京城,彼时承熙帝病情好时每日里已经能勉强让人帮忙读着折子,开始处理一些政事了。
甘肇和甘纪恒抵京之后翌日承熙帝便在乾元宫召见了他们,君臣已有二十几年未见,自然是一番叙旧,免不了甘肇还要老泪纵横的投诉了一番郑愈,求皇帝帮忙从郑愈手中救出长子甘守恒,皇帝自然是好言好语的应下,道是待郑愈和西北的将领回京,必会彻查凉州和肃州战役,若是甘守恒无辜,必会为他讨回公道云云。
八月底,西北的几位将领押了赵成易,郭显达等人入京,但却不见郑愈和甘守恒的身影。
西北将领匡琅禀告道:“郑大将军偕同甘大将军一并回京,奈何甘大将军病重,不堪车马劳顿,稍一提速,便是高热晕厥,所以臣等只能在中州和郑大将军,甘大将军告别,先行来京,预计甘大将军就算病情好转,车马也只能缓行,车行较寻常要慢了几倍,怕是短时间也到不了京城。”
匡琅此言一出,甘肇和甘皇后都是红了眼睛,洒泪看向承熙帝。
承熙帝默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传朕的旨意,命周太医,良太医速速前往中州接应郑大将军和甘将军,随行照料甘将军,务必要保甘将军无碍。”
看了看眼神难掩愤懑的甘肇和甘皇后,又道,“郑将军既然短时间都不能回到京城,其妇却是即将生产,郑府无人照料,便传朕的旨意,接其入宫,就住在景秀宫侧殿,交由兰贵妃照料其安胎待产吧。”
此话一出,众臣心中一惊,而甘肇和甘皇后的心却又是安了一分,唯有太子朱成祯的面上添上了晦暗不明的沉重之色。
莫名的,他竟然想起兰贵妃所说的,妱妱她,是天生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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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兰妱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
来郑府传旨的不是兰贵妃身边的太监,而是承熙帝身边的心腹管事太监成福。
成福由始至终倒都是客客气气的,兰妱要跪下接旨时他也慈和的阻止了,道:“夫人,陛下特意道了,夫人有孕,可免跪接旨。”
他传完旨后见兰妱面色有些发白,还宽慰道,“夫人不必担心,陛下只是体谅夫人有孕,即将生产,但府中却没有一个长辈照应,夫人是贵妃娘娘看着长大的,宫中有经验的嬷嬷又多,夫人在宫中安胎待产岂不是要比在府上更为稳当?”
兰妱勉强笑着谢过他,他看着兰妱如此总算是叹了口气,道,“夫人,您今日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贵妃娘娘就会派人过来接您。夫人,您且一切都先放宽心,无论如何,陛下都是真心实意会保夫人您,和您这孩子安全的,所以无论在哪里,夫人都只需要好好安心养胎胎,静候郑大人回京既是。”
他这话倒是大实话,兰妱也知道,无论皇帝真实目的是如何,活生生的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才能是有用的。
这些日子外面的事情,包括皇帝的传召,西北的局势,甘家人的入京等等郑愈并没有瞒她,都借着秋双的口告诉了她七七八八,但他却也从来没跟她说过他的立场和打算,兰妱觉得他明显心有成算,所以她不让自己想太多,不管他要做什么,她也只会选择信任他。
生也好,死也罢,就是一个结果,并没什么好畏惧的。
可是原先她只需要待在府中,静候一个结果,可现在,皇帝却要她入宫待产,还是住在兰贵妃景秀宫的侧殿。
一直以来就算之前兰妱不去深想,但她直觉也一直以为郑愈是忠于承熙帝,而承熙帝也一直是信任郑愈的。三皇子就曾经说过,郑愈是承熙帝拿来对付西坪甘家的刀。
那么,现在甘家兵马受损,又因肃州之战,和凉州失陷被西夏屠城一事中威信扫地,甘肇和甘纪恒已在京中,而郑愈却成了拥兵自重之隐患,所以这是要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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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愈这日并不在府中,甚至他也是在承熙帝派人去了郑府传旨之后才得的消息。
他这晚回到内院之时见到的便是明显有些忧思过度,面色苍白的兰妱,他心中将承熙帝又厌恶上了好几遍,知道兰妱尚未用晚膳,转身便吩咐了秋双去热了饭菜端上来,然后就直接对兰妱道:“你现在月份已大,并不适宜住到别处,更不当忧思多虑,今晚我便召太医过来,说你今日因受惊身体不适,不适宜出门,推了去宫中即可。”
啊?兰妱原本还正在想着事,听到他突然的说话声,抬头看他,一时之间就有些愣住。
那可是承熙帝当着众臣的面亲自颁发的旨意,自己要抗旨不遵?
她看着他隐怒的模样,脑中回放着他说的话,心中突然闪过另外一个荒谬的念头,脱口而出就道:“大人,陛下知道您在京中之事吗?他让我去宫中,到底是为了拿我和孩子去威胁您,还是为了做诱饵,麻痹甘皇后和甘家人的?”
若是皇帝不知道他在京中,目的就是为了拿她和孩子牵制他,她能让一个太医说她受惊不便出门,明日皇帝就能派上一打太医上门说她无碍,又有什么意义?
兰妱心中惊疑不定,她道,“大人,您知道陛下此举,到底是何意吗?”
第44章
皇帝他是何意?
皇帝他就是早已经习惯了遇事之时就把别人都当作他的工具和棋子来拨弄而已。
他拿他自己的妻子儿女当作工具棋子, 想怎么拨弄就怎么拨弄,踏着他的王妃和夏家满门尸骨登上了皇位, 现在又要把他的妻子和孩子推到前面做棋子,对皇帝来说这定是最方便最好用的法子,但对郑愈来说,他有千百种弄死甘皇后和甘家满门的法子,为什么要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去冒险?
可是想到这里郑愈却是又怔愣了一下。
自己心爱的女人?
那日她跟他说, 如果将来他有了心爱之人, 请他能容她有一席安静之地。
当时他心中想的是, 他可以宠她, 但是,她却算不得他的什么心爱之人,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心爱之人。
可是刚刚脑子里却直接就浮现了一句,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去冒险?
是因为他记住了她那日的话, 想不到别的词, 所以第一反应就浮现了这个词吗?
郑愈一时怔住,看着她慢慢衡量着这个词的意思和分量, 面色也有些阴晴不定, 因此便没有答她的话。
而此时兰妱还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两人沉默间, 秋双正好端了热好的饭菜上来,郑愈转头去看那桌上布好的饭菜,就缓道:“我刚回来就听许嬷嬷说你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用,这个时候, 怎么能不用膳,先吃点东西,想知道什么,用完膳我再慢慢跟你说吧。”
兰妱吐了口气,也转眼去看那些各色的菜肴,小巧精致,色香味俱全,可偏偏她看着却是一阵的反胃。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该用上一点,但实在没有用餐的欲-望,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就对秋双道:“给我端一碗燕窝粥,再上一些清淡点的甜点吧,这些我吃不下。”
郑愈听言倒没说什么,神色反是松了些,眼神慢慢柔和起来,他看了一眼兰妱,待秋双和阿早收拾了东西下去,就对兰妱道:“在西北的时候,周原曾跟我说过孕妇若是喜吃甜食,腹中所怀应该是个女孩,而她夫人不喜甜食,所以生下来的三个就都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