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附子酒还在,云裳沿着房门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捧了酒豪饮。
此时最要紧是头脑冷静,总不能没头苍蝇一样瞎找一气吧?或是大声呼唤叫陆慎回来?
甬道里空荡荡地,潮湿和恐怖的气氛依旧,看不出任何有人走过的痕迹,膏油灯劈里啪啦地响着,一阵阵散发出焚烧动物尸体那种难闻的气味。云裳有酒入腹,又歇了片刻,总算积攒了些力气,靠在门边,当真大声喊起来:“少绾……”
无人应答。
“凌月……”
没人理她。
“你们的公子昏迷过去了-
又是静默……过了片刻,甬道那端,一扇门打开,终于有人出现了。
是凌月。
“无忧公主?!”凌月几步赶到面前,声音里带了些不屑问道,“公子呢?你怎么在这里?做什么装神弄鬼?!”
云裳半仰着头,看着那个身裹绫罗的窈窕女子,微微恍惚地笑:“凌月……你可看见了陆慎,在哪里?”
“原来无忧公主舍弃我们公子半夜里跑出来就是为了找陆将军?!“凌月抬高了声音笑着,那尖锐的嗓音在昏暗的甬道里显得竟有几分恐怖。“丢不下这个也舍不下那个么?!”
云裳费力地摇摇头,对方冯少绾的姐姐这一身份让她还保持着礼貌:“你们公子……真的昏迷过去了,大概要一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告诉我……陆慎地去处,快点告诉我——事关人命。迟了,会影响你们公子……还有马家整个的命运……
“你不用骗我。公子是什么人?自然不会有事。”凌月微微扬起那极致妩媚的面孔,上下打量着云裳。半晌。才睨视着她苍白没有血色地脸,一字一句慢慢地笑着道:“难得你也有这幅模样……看你这虚弱的样子。中了公子地催眠术么?莫非是迷惑公子不成,被扔出来了?……人家都说我是火莲教的狐狸精,却想不到你无忧公主才是的的真真地狐媚呢……你知不知道我最好奇什么?”
膏油灯明明灭灭,映照得她的面庞带了些扭曲,诡异如妖。“我最好奇,你这个迷惑人地身子,到底是人,是妖?不如……趁这个机会,看个究竟?”
她一面说,一面俯身靠近,一双纤纤玉手,慢慢抚到了云裳的领口上……用力便撕!凌月其实不姓辛。
她原本是马家小公子乳母的女儿,名字就是“月儿”。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年仅十二的她抱了小公子躲在尸堆之中逃过了灾祸,从而也获得了小公子的亲近和依赖,并从此以姐弟相称。
凌月吃过太多的苦。
幼年在马家为奴为婢的经历早已算不得什么。从带着小公子逃出了战火焚尽的陈州,便一直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虽然有从马家带出来地金钱作为支撑。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懂得管钱?更何况还要照顾另一个稚童。很快,金钱耗尽。“姐弟”两个人也开始了一个乞讨一个卖笑的生活。
这样地情境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终于盼来了那些也在苦苦寻觅他们小公子的马家族人。凌月永远记得那一天,少绾“弟弟”第一次来到了她“卖艺”地酒楼,看到了她依偎在一个肥胖客人怀里地样子……他疯了一样驱赶走了那个胖子,哭着抱住她,不断地重复:“月儿我们再也不用这样了,月儿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是我地亲姐姐,我长大了要娶月儿做我的老婆。”
有了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这些付出都已值得。即使是马家被她带入了火莲教处境艰难,即使是后来她被人嘲笑“婊子”出身,她都有几分底气在:马家的小公子说过要娶她为妻。
火莲教虽然是与朝廷作对,但马家当年是为国赴难的,说破了这一层,凤紫泯无论如何也会给马家留个香火;而马少绾,则是当年马家家主马之扬留下的唯一后代。
当然,这种底气实现的前提条件,就是楼铎的死亡或是失势;若是楼铎还活着,马家永远便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什么为国赴难,只要马家的人敢冒出头来,那么面对的,便只有一个字:“死”。
为了扳倒楼铎,她带领马家加入火莲教;为了扳倒楼铎,她与“弟弟”设局去接近云裳。不过当时并没有料到无忧公主并不近女色,所以开始的以她为主进行色诱的计划破产……之后是柳暗花明,无忧公主反而看上了“弟弟”的“美色”,要他去做贴身侍卫;而她劝说着“弟弟”同意了……接着便是竹篮打水,楼铎居然急病先死了。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没有与少绾联络,由着他继续待在无忧公主身边:就算不为楼铎,为了他们马家在火莲教里的地位也是好的……后来她知道她错了。直到后来公子带了少绾回来,她才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里都是她一个人的少绾“弟弟”,现在开口闭口都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从前那个人前人后缠着她叫“姐姐”的少年,现在却学会了公子的抑郁,开始沉默,开始凝望,开始……思念。
然而关于那个人的事,他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她只知道,那个人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棵草,一棵疯狂生长着的一点点挤掉她的位置的藤蔓。
她嫉妒那个人。她不明白,向来对楼铎深恶痛绝到只恨不能手刃仇敌的少绾,怎么会喜欢上了这奸贼的女儿,还是个风流名声在外的……女人。
不管妖女还是人,她都无法接受她的少绾去喜欢那么一个人……即使他半点也不肯承认,可见惯风月的她还是知道,他就是喜欢上了那个人。
但这并不是最大的打击。
如果说马少绾对于她来说是依靠,那么公子,便是她的向往。而当有一天依靠和向往都被同一个人夺走,她留下的,便只会有,深深的恨。
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向来冷默如同玉刻石雕的面孔,也会对着那个人微笑;当她亲眼看见公子把珍藏不许旁人碰一碰的美酒,拿出来供那个人豪饮;当她亲眼看见公子如捧珍宝一样把那个人抱入了密室……她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恨,已经不共戴天。
第三百三十九章 惊艳的一抱
电光火石间,云裳抬脚,向后跺去,那人闷哼一声,却不放手,抱得她越紧,脸颊贴在了她脖颈处,嗅吸着摩挲。
云裳的动作却缓下来,渐渐放弃了挣扎,犹豫地问:“莲准?”
“云裳小美人儿心里当真有我,居然这样也认得出来……真可惜我还没抱够……不过你好像瘦了,不如以前手感好。”那抱住她地人嬉笑着,手恋恋不舍似地松开,改成抓住她的双肩,一转,变成两个人面对的姿势。
“真地瘦了,而且情绪不好。”他说,凝眉接着晨光打量云裳的脸,“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云裳见了他,虽是满心地防备都松懈了下来,却又升起了别样地担心,说话间也不由地用了嗔怪的语调,有些暖,又有些急:“居然真地是你!你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么?不是说这里派个羽林禁卫军的统领就好了么?岛上的情势控制住了么?你怎么随便就上岛?”
“没事没事,”莲准轻轻拍在她的面颊上,“一切都控制住了。有我在,你还有什么担心?你的消息我都收到,连方才那个陈阿岭带过来的竹筒我都明明白白地看过。你放心——芦泉湖大小三十一个岛屿,已经都在羽林禁卫军的控制之下。”
“那就好。”云裳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下略宽之际,却只觉得阵阵寒意涌来,便有些摇摇欲坠。
莲准变了脸色:“你一定是又去催眠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弄些附子酒来吧,古墓里的事情你先不要管,等我处理。”这是云裳倒在他怀里之前最后一句话。
莲准没有说错,现在芦泉湖三十一岛,已经全部在羽林禁卫军的掌握之中了。
古墓中的段南风,现在早已醒来,但他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云裳的踪迹之后,却是叹了口气,又躺回去呆呆发怔。
云裳没有趁他失去意识的时候对他有所动作,杀了他或是胁迫他,便已经说明了她的立场。她是信了他的话了。而对于他来说,所做的事情便已做完,接下来,要等待的,就是看羽林禁卫军如何接收这些岛屿,如何处置火莲教和凌月,冯少绾,以及,他自己了。
事情早已经安排好了。他从接近火莲教的第一天起,就是为了今天把这火莲教湖南分舵交到云裳的手上,而现在,机会终于到了。芦泉湖三十一个岛屿之中并非辛氏族人占据的那十几个早已被他严密监视起来,又安排了接应的人;而在这个夜里,他让凌月去将消息传给陆慎;又同时派冯少绾去与云裳的部属联络。
不过接头的,却是羽林禁卫军的人。原来云裳和羽林禁卫军的关系,已经到这样不分彼此的地步了么?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什么,对云裳的处事态度,有了比较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