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还未完,陆慎便一个纵身,也往外面栏杆处去了。
孔杰见他过来,往旁边让了让,再没看身侧的美女一眼,面色却阴郁得要滴出水来,“统领,是抢亲。”顿一顿,又补一句:“抢男妾。”
陆慎知道他心中所想,孔杰这人虽轻微有些好色,喜欢看看美女,却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倒反是他眼里最容不得一点沙子,从来在军营中很少出去,可只要让他见了什么不平的事情,那却是一定要出头的。那日接到诏书要他二人进京领受封赏,吴帅便将他唤至寝帐,切切嘱咐,入京之后诸事复杂,孔杰性烈,让他一定要慎加管制,切切不可多事,凡有看不惯的,只管一个“忍”字。
如今一路还算顺遂,偏偏甫到京城,就遇上了这样欺男霸女的丑事,依照孔杰的火爆性子,叫他如何能够不管?
可是若管……刘尚书权重户部,正正掌控着他忠义右军军饷,事关吴帅所托、军国大事,如此人物,怎可得罪?
对孔杰使个眼色,令他少安毋躁,陆慎便也向小楼对面望去。
一片熙攘纷乱,果真是个抢亲的架势,几十个持棍的家丁把那戏园子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貌似班主的中年男子正在那里苦苦哀求,另有一拨家丁在逐门逐室地找人……一身绫罗戏装的少年从房间里被扯了出来,众家丁一拥而上,连捆带绑,直塞了轿子里,打道回府……
“切,都说春官儿卸了妆的样子够得上倾国倾城,难得有机会看到一回,怎么居然还是一脸的油彩!”“春官儿模样你还没见过么?啧啧,那次也是从这茶楼子上我可望见一回……当真一副惹祸的样貌,也难怪终日里要藏起来了!”
一片哄然声中,陆慎回过头,不意外地对上孔杰圆睁的怒眼。
“统领!如何拦我?!”刻意压低却依然激愤如野兽的咆哮。
陆慎轻轻摇头,略侧了侧身向旁边望去:倚栏处,红衣潋滟的美人儿,正投来惊愕探索的目光。
孔杰怒意稍微收敛了些,拉着陆慎走向一边,执意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陆慎却还是摇头,红衣的美女脚步翩跹,已经步下了茶馆的阶梯,再容不得犹豫,陆慎向桌子上投了几枚铜钱,拉住孔杰的胳膊一带,大踏步跟在了红衣女的身后……
不知道转过了几条街,穿过了几条巷,到孔杰满满的怒气已经全部变成了疑惑的时候,那始终在他们身前几尺悠哉游哉的红衣美女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魅惑一笑,风情万种:“两位公子跟了奴家也有半个时辰了罢?不知有何见教?”
陆慎看见走在他前头的孔杰脚步一顿,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上,心中不由好笑,便踏上一步,抱拳拱手:“是我等失礼了,姑娘莫怪。在下只想知道姑娘仙居何处,芳名可否见告?”
啊?!孔杰的嘴也张开合不上了。目光在陆慎与红衣美人儿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退在一旁悄悄嘀咕:“方才茶楼上拦我,又来追美女,我还道你必定自有道理呢,谁料真是搭讪这么简单?堂堂大将军,先锋统领,居然放着恶霸抢亲的事不理,来玩这个?”说着,看向陆慎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屑和忿怨了。
陆慎听力甚好,孔杰这一段喃喃自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无奈苦笑了笑,看看对方美女,见那美人儿果然也露出了注意倾听的神色,然后银铃一般笑起,摇摇头,道:“问奴家住处么倒没什么可瞒公子的,奴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无忧公主的府邸;至于奴家的名字么……楼家的璎珞,不知公子可曾听说?”
“无忧公主府上?哪个无忧公主的府上?”“无忧公主”四个字一出,陆慎却是倏然变色,完全没有了开始时的轻松心态,迫前一步,脱口追问。
“还能有哪个无忧公主?”美人儿掩口苍浯卢而笑,“公子莫不是不信么?那么不妨去打听打听,小郡主也就是无忧公主身边侍婢,大概倒是少有人不知道的。”
眼看着美人走远,陆慎愣怔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孔杰,我们去刘尚书府。”说着,也不理孔杰焦急的催问,打听了刘家的所在,就是一路急行,害得孔杰反应不来,几乎失了他的踪迹。
番外(凤紫湘)——湘女无泪
我从未想过可以有这么一天,真的成为他的妻子。
我只知道,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终于,如愿以偿。
却,穷尽我所能,我还是未能俘获他的那颗英雄心。
不是我无能,而是那颗坚实的英雄心已经被另一个女人擒获。
陆慎,你大概已经忘了,在认识她之前,在你与她相识之前,或许是在更久更久的以前……你我,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十三年前,冬至,京城的大街上一片冷寂。
这晨光太早,连卖早点的小贩都还没有摆出摊子来,大街上只有商家店铺的幌子在随着猎猎的西风飞快的翻卷着。而就在这样的街道上,有人仗马而来,而且,还是好几个人。
街道的另一端也有人驱车而来,两队人马相遇时,马上的人友好的在马身上躬身行礼,“顾大人。”
“哦?陆大人,这么早,就要出城去么?”从轿子里钻出一个人来,年纪已经不小,鬓边已生白发,但双目有神,看着马上的将军模样的人问道。
马上的人正是日后的北侯陆灿,陆灿抱拳还礼,“正是要送犬子远游,今日怕是要耽误了早朝。”
顾大人手捻胡须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身背后看过去,有一少年年不过十岁上下,面目沉稳,窄腰长腿跨坐在马背上,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至之日,他仍旧光着头没戴帽子,甚至连勒住马缰绳的手上都没有带任何的护具,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很有些功力。顾大人赞许的打量了一番少年,不由夸赞道,“陆候的公子果然非同凡响,想必这一位就是善骑射弓马的二公子了吧?”
“正是次子陆慎,慎儿,快过来与你顾伯父行礼。”
缰绳一带,陆慎上前两步,抱拳行礼,“侄儿拜见顾伯父。”举手投足之间竟有将者风范。
顾文伦含笑点头,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几人便匆匆别过。
轿子里,一个刚刚睡得朦胧的姑娘注意到身边的那个小伙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轿子外,也探出头去,看见马上的人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他摆了摆,“你就是陆家二哥吗?陆二哥好!”
马背上的少年听见有人唤他,回身望去,却见轿子里钻出来两颗圆滚滚的小脑袋,不知道是谁叫的他,顾大人横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还不回来坐好。”
其中一个小姑娘一点都不怕他,扮了个鬼脸,又回头朝他叫道,“陆二哥你回来的时候可要记得来给我讲讲外面好玩的事儿啊!”
陆慎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这样活泼的少女在京城内实属少见。
活泼的姑娘不大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靠在身旁人的肩头上睡了,可另一个小姑娘却久久不能平息卷起了波澜的心湖。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冰冷的清晨居然感到一阵阵的暖热从心底流出,是了,就是这个仗马而去的少年,他的脸那么冰,可他映在我的心里,又是那么暖。
而那时年幼的我还不知道,这一次回眸,是将左右我一生的一次。
但,我从未后悔。
多年后,他终于回来了。
带着无上的军功而归,少年英雄已经变作青年,沉稳帅气,我相信京城里一定有太多的姑娘对你痴痴不忘,可你可曾记得,最先对你倾心的人,是我,大凤朝堂堂的公主,凤紫湘。
他回来了,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开始。
然而,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