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盛惟乔都明白,不过海匪世家出身、虽然赶上桓观澜亲自教诲却从不用心的公孙应姜,就不太理解了。
此刻这样的解释也不好说给她听,盛惟乔只笑了笑:“那毕竟是天子。”
说话的功夫,城头又传了天子口谕下来,是让众人平身,许是怕惊扰了黎庶,又许是天子难得从后宫中出来,主要是为了此夜的节目,所以吩咐免礼后,也没说其他话。没多久,就有鼓声响起,跟着高台四周的柱子上,升起绳索。
看这情况,盛惟乔猜测道:“这是高絙百尺了?”
高絙百尺其实就是走索,也称绳戏。
据说前朝有天子正旦受贺,在殿下以绳索系两柱,相去数丈,两倡女对舞,行于绳上,对面道逢,切肩不倾【注】,四座为之惊叹。
这是百戏中流传已久的项目之一,却是经久不衰,令人百看不厌。
不过今晚这场高絙百尺却不仅仅是“绳索系两柱”了,哪怕从高楼上看过去,夜色与飞雪模糊了不少,也能看到,整个高台四周的柱子,差不多都被用到,高低错落,竟仿佛升起一座绳阵似的。
少顷一声铜锣响,四名彩衣赤足少女梳着高耸的飞仙髻,臂挽绛色绣帛,腰束锦缎,胸前璎珞,脚腕悬铃,踏着鼓点儿自高台四角娇叱一声,身姿轻盈的踏索而上。
上索之后,四人同时展臂舒腰,曼妙而舞。
舞姿翩跹间,腕上铃铛随之作响,于飞雪濛濛间望去,直如天女散琼英,仙娥欲归去。
盛惟乔等人从前被长辈拘着,入夜后就不许出门,从来没看过灯市,遑论是这样精彩的表演,此刻只看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而今晚这场百戏上有天子、后妃、宗亲,下有百姓黎庶,登台者莫不是千挑万选的高手,更是把压箱底的绝活都露了出来。
飘飘欲仙又危若累卵的高絙百尺之后,又有吞刀、履火、寻幢、找鼎、吐火、种树、飞丸、安息五案、叠案倒立、歌舞俳优等诸般表演陆续而上,无一不是令人大开眼界、惊叹万分。
盛惟乔三人尽管高踞楼上,但每每听见底下传来排山倒海的叫好声时,也忍不住用力鼓掌,将手都拍红了也在所不惜。
雅间里伺候的下仆,如绿锦、槿篱等丫鬟,起初还记得伺候的职责,但没多久,也都沉浸进观看百戏里去,时而叫好、时而惊呼;护卫跟管事盛祥,固然多坚持了会,但听了几场铺天盖地的喝彩声,亦露出心动之色,见盛睡鹤默许,也找了个角落观赏起来。
整个雅间最后只有盛睡鹤一人没去窗边,他甚至看都没看窗外,而是斜倚座中,拿着一壶温酒慢条斯理的喝着,面无表情,眼神冷冽。
到了夜半的时候,盛惟妩跟公孙应姜固然还意犹未尽的看着正在进行的鱼龙曼延,盛惟乔究竟尚未痊愈,感到体力不支。
她怕扰了众人的兴致,所以也没作声,悄悄的从窗边退开,想着独自坐上一会,恢复下力气也就是了。
不想转过头,就看到了正自斟自饮的盛睡鹤。
他侧着头,仿佛盯牢了不远处插瓶的一捧红梅花枝,但仔细看去,其实他也不是在看花枝,涣散的眼神根本什么都没看。
年已二十的盛睡鹤轮廓间已经逐渐褪去了少年特有的青涩稚气,面容虽然依旧昳丽,越发分明的棱角,却更显露出成年男子的沉稳与峥嵘。
只是此刻他通身弥漫着一种萧索的气息,虽然无论表情还是眼神,都平静无波,却无端叫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心酸难受。
“哥哥?”盛惟乔诧异,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盛睡鹤,而且,今儿个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顿时想到了方才碰见庆芳郡主的事情,这才醒悟过来,无论是半晌前在天街上的看灯,还是回来这雅间的观赏百戏,盛睡鹤虽然一直陪伴她们左右不曾离开,却始终没有主动开过口。
这人也是头次来长安,之前在南风郡的时候,他在玳瑁岛做海匪那会是否参加过元宵灯会,盛惟乔不知道,但进入盛府后,盛惟乔知道,他为了刻苦攻读,是从来没有逛过郡中的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