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良存着疑虑,匆匆去后头沏了茶水,翻出个彩漆木盘装了,整理了下衣着,方送去正堂。
推开虚掩的门户,就见内中灯火被琉璃屏风滤了一层,依旧明若白昼。
转过屏风,上头的鸡翅木镂刻卷草纹翘头案后,容睡鹤正与一人隔几而坐。
两人都着了玄色无纹的衣袍,只是容睡鹤面容毫无遮掩,墨发整齐的束在琥珀瑞云纹发冠中,横插一支羊脂玉鎏金圆簪,烛火下他肌肤晶莹近乎剔透,双眸凛冽若寒夜星辰,此刻眉宇之间虽然没什么恼怒的意思,紧抿的薄唇,却彰显出不那么愉快的心情。
而同他对谈的那人,虽在室内,却仍旧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
笠沿有黑纱垂下,直达胸口。
就连搁在腿上的一双手,都用手套严严实实的裹了起来。
若非身材高大,不似女流,简直男女难辨。
董良偷眼打量这人片刻,吃不准他是敌是友,轻手轻脚的上了茶水,朝容睡鹤身后站了站,见容睡鹤摆手示意自己出去,才不甘心的退下。
他离开后,室中沉默了片刻,容睡鹤才淡淡开口:“尊驾辛苦了,请用茶!”
对面那人却是纹丝不动,语气平静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嗓音低沉沙哑,听着是上了点年纪了。
“话说清楚,尊驾随时可以来去。”容睡鹤自己端起茶碗,呷了口茶水,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尊驾以为如何?”
“我今晚独自前来,岂非就是郡王要的回答?”那人缓缓说道,“那位虽然不曾跟郡王掏心掏肺,然而多年教诲,去后遗泽,郡王难道还要怀疑么?”
容睡鹤说道:“自然是怀疑的。毕竟孟归羽能有今日,孤出力也不小,不是么?”
那人面纱轻动,仿佛无声的笑了一下,道:“郡王岂可以孟归羽自比?其他不说,郡王请扪心自问,您花在孟归羽身上的心血,有那位花在您身上的心血之万一么?您对孟归羽,不过是因势利导,恰好有这么个人,恰好他的位置可以利用布局,于是就推波助澜了一把。没有孟归羽,也有张归羽李归羽!而那位,这些年来,却只栽培了一位乌衣营主人。他为您取的名,取的字,是何等明明白白的说明了他对您的冀望?”
“郡王,您对他的怀疑,也许他泉下有知,不会在意。”
“但对于我等这些人来说……多少,有些心寒了!”
“这是因为孤跟你们不同的缘故。”容睡鹤对这话无动于衷,冷然说道,“你们是老师的手下,而且是在老师去后,仍旧一丝不苟执行其计划,不问这计划会要你们付出何等代价的心腹。但孤,是老师的弟子,且是不曾被他告知遗志的弟子。孤也不知道,是否赞成老师的遗志……你们可以目标坚定的生,糊里糊涂的死,孤却是做不到的。”
那人沉吟片刻,说道:“郡王说错了,我等也算不上目标坚定的生,因为我等,也不知道那位的真正目的,只不过是按照那位生前留下来的叮嘱做事而已!”
容睡鹤道:“那么老师都给了你们什么遗命?”
“郡王不必问了。”那人这次明显的笑了起来,说道,“您既然知道我等是那位的心腹,该知道那位既然吩咐了不告诉您,我等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守秘密的。”
见容睡鹤神情冷下来,他停顿了下,复道,“我只能告诉郡王,那是您的恩师。”
“……”容睡鹤目中寒芒闪烁,室中气氛几近凝固。
好一会儿,他似想到了什么,终于开口,“茹茹进犯之事……老师可曾留下什么叮嘱?”
……容睡鹤逼问夤夜来客之际,海上,风从微凉转为柔和,明明是渐入深秋,随着船队的南下,气候反而越发的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