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几句场面话,常乐大长公主示意赵观音起身,“二娘,为皇后斟酒。”
众人已经知晓赵观音是未来的七王正妃,闻言都把目光投诸到她身上。
赵观音娇羞无限,起身为武皇后斟了一杯葡萄酒。
武皇后含笑道:“二娘端庄娴静,有大长公主昔日之风。”
也不知这话是赞还是贬——常乐大长公主年轻时以跋扈刚烈闻名长安里坊,驸马赵瑰曾被她当街打骂,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大汉,硬被媳妇打得泣不成声,只能跪地讨饶。连当时的太宗皇帝都惊动了。
众人摸不准武皇后话里的深意,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应和。
千金大长公主没有想那么多,只要是武皇后说出口的话,她头一个支持!
她举起飞鸟纹酒盅,“皇后喜得佳媳,应当多饮几杯。”
常乐大长公主笑容不变,把武皇后的客气话全盘接下,“我性子暴躁,她比我强多了。”
武皇后眼眉舒展,笑而不语。
李令月偷偷朝裴英娘做鬼脸,“有这么个岳母,七王兄以后有的受!”
宫人们在台上添设坐席,众人彼此寒暄几句,各自坐下。
李治斜倚凭几,笑容浅淡,时不时和几位姑母闲话几句。
李令月不想和赵观音搭话,特地绕到另一边,把自己的坐席移到武皇后身侧。
锣声阵阵,气氛为之一肃。
数十个俊秀挺拔、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君,额束彩带,手执鞠杖,骑着皮毛油光水滑的纯色骏马,呼啸着奔入场中。
马蹄踏在平滑的球场上,风驰电掣,声势浩大,犹如千军万马。
宝马神骏,马上的郎君们也风度出众,姿态潇洒。
楼中的贵族少女们不由怦然心动,绞衣带的绞衣带的,摇扇子的摇扇子,有人脸上羞得通红,神情忸怩,也有人大大方方,言笑如常。
年长的女眷低声询问自家女郎,瞧中哪一个了?
年轻女郎们欲语还休,眼光随着场上的情郎飘来飘去,恨不能把目光嵌在郎君们身上。
场中的比赛精彩纷呈,朱漆波罗球满场乱飞,鞠杖击打在一处,发出一串串振奋人心的脆响。
一声锣响,一个穿豆绿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郎将小球送入对方的球囊中,御楼掌声雷动,观赛的众人发出热烈的唱好声。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裴英娘,也不由看得心情激荡,忍不住趴在栏杆前,仔细盯着楼下的围场,生怕错过李旦进球的场面。
她押了一块玉佩,李旦进的球越多,她的赢面越大。
武皇后端坐在帘幕下,和常乐大长公主、淮南大长公主、千金大长公主等人说笑,并不关心场上的赛事如何。
李令月一颗心全系在薛绍身上,连和赵观音斗嘴的工夫都没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绍,跟着他的动作,绕着半敞的轩窗踱来踱去,时不时跺几下脚,气道:“武三思竟然敢对三郎挥鞠杖!他不知道波罗球该怎么打吗?我看他分明是故意的!”
武承嗣和武三思也在场中,两人额前系的是红色绸带,和李旦、薛绍、李显不在同一队。
裴英娘的目光跟着李旦打转。
平时的八王,沉静严肃,雍容矜持,总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
今天看他在场中驰骋,身手利落,意气风发,双眸燃烧着熊熊斗志,一脸不肯相让的狠厉执着,这才像个争强好胜的少年郎嘛!
就在此时,黄队的四名郎君把李旦围在中间,四根成人手腕粗细的鞠杖,同时挥向李旦!
裴英娘呼吸一滞,提心吊胆,一声惊呼脱口而出:“阿兄当心!”
御楼和球场离得不近,人声嘈杂,场中马蹄阵阵,李旦不可能听见她的喊声,但是他却像是有所察觉,千钧一发间,回眸看向高楼的方向。
高台上帷帐舒卷,彩绸飘扬,帘幕后珠环翠绕,花枝招展。
水晶帘后,有无数张年轻貌美的面孔。
但李旦还是一眼看到那个趴在窗前的小小身影。
他嘴角微弯,小十七向来乖巧柔顺,原来也会露出这种目瞪口呆、惊异激动的鲜活表情。
马嘶声近在咫尺,几根鞠杖从不同方向扫来,眨眼间已经袭向他的肩头。
李旦收回眼神,下腰后仰,在马背上挪了个身,动作犹如行云流水,顺利从鞠杖夹击中抢到拳头大的朱漆小球。
围着他的人立刻调转方向,想再次堵住他的去路。
李旦轻笑一声,手腕一沉,挥动鞠杖,隔着大半个球场,把朱漆小球准确无误地击进对方的球囊中。
锣声响起,令官尖声唱筹,示意进球得胜。
高楼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李旦轻勒缰绳,回头找到裴英娘的身影,举起鞠杖,束发的泥金绸带在风中飞扬,端方的脸孔上漾出一个极轻极浅的笑容,胜过浸染了三月朝阳的春风。
李令月攥住裴英娘的手,发出欢快的尖叫声:“八王兄击中球囊啦!”
场中的比赛仍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李旦衣袍猎猎,神采摄人,东奔西突,风回点击,一次次挥动鞠杖,把朱漆小球送入对方球囊。
裴英娘很快喜欢上波罗球戏。一颗心跟着场上的局势,时而激动,时而担忧,时而恼怒,时而振奋,不论结局如何,能亲眼观看整场比赛,已经让她大开眼界了。
不止李旦让她大吃一惊,素来文弱的薛绍也表现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年轻风貌,就连肥胖慵懒的李显,争抢朱漆小球时,也丝毫不露怯懦,勇武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