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课堂结束,李令月邀裴英娘一起回寝殿,“我下午不弹琵琶,你也别练字,明天咱们要出宫去曲江池玩一天,今天可以休息。”
裴英娘让李令月先走,“我和上官女史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过去。”
上官璎珞知道裴英娘有话对她说,站在甬道前等她。
甬道两旁栽了一排手腕粗细的海棠花树,海棠花开得正艳,朱红的花朵,浅碧的枝叶,层层叠叠,富丽端庄。
上官璎珞穿一身宦者的装束,倚着花树,脸色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也曾是个锦衣玉食、备受娇宠的小娇娘,忽然家逢大变,全家女眷被没入掖庭为奴,从此只能任人驱使。
就像簌簌飘落的海棠花,一旦离开枝头,只能随风飘荡,零落成泥。
裴英娘带着半夏走过去。
“咚”的一声,上官璎珞跪在地上,“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她曾看不起裴家十七娘,觉得对方是个胆小如鼠、溜须拍马的庸俗之辈,不屑和她多说一句话。可昨天生死关头,绝望之时,却是裴家十七娘想办法把她从武三思手中救出来。
那么多宫人路过,没有人为她出头,其中甚至有她原先的家人。
她的亲姐妹,眼睁睁看她落进武三思手里,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捂住自己的脸跑开,不想让她认出来。
上官璎珞那一刻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她的坚持,她的傲骨,到底是为了什么?阿耶教会她诗书,教会她琴棋,唯独没教她怎么识别人心。
在上官璎珞心如死灰,以为自己无路可逃,准备咬舌自尽时,只有年幼的裴十七为她驻足。
没有她,执失校尉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上官璎珞想及从前对裴十七的种种怠慢之处,脸上像火烧一样,满面羞惭。
她确实高傲,但还没糊涂到好赖不分,裴十七从来没有害过她,还冒着得罪武三思的风险救下她。
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
裴英娘看到上官璎珞眼里的真诚和热切,微微一笑。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没有救错人。
“女史想报答我的话,不如听我一劝。”裴英娘示意半夏把上官璎珞扶起来,“女史聪慧不凡,苦学多年,才有如今的渊博学识。难道你真的甘愿一辈子在掖庭宫当女奴吗?”
上官璎珞拂去眼角的泪珠,经过此事,她不敢再把裴英娘当成一般的小孩童看待,垂眸道:“公主是想劝我投效武皇后吗?”
她曾对裴英娘说过相似的话,但那时是讽刺居多,今天她是真心询问,语气不再是质问和鄙夷。
裴英娘仰头看着上官璎珞的眼睛,“女史想过要为家人报仇吗?”
上官璎珞浑身一颤,良久无言。
第25章
为阿耶报仇?
上官璎珞垂下眼眸, 眉眼间浸出几分苦涩。
即使她无比憎恨武皇后, 心里也明白,上官家的荣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只剩下在掖庭宫中苟延残喘的孤寡幼儿, 报仇太虚无缥缈了,缥缈得她们甚至从未起过这种念头。
裴英娘肃礼,笑着道:“既然女史没想过报仇的事,那么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上官璎珞来回咀嚼这四个字,似有所悟。
裴英娘两手一拍, 大大咧咧道:“我救了女史,女史想报恩的话,答应这个请求,从此咱们就一笔勾销啦!”
“我可以答应公主。”上官璎珞想了一会儿, 垂眸看着裴英娘,“不过, 公主为什么笃定我会真心臣服于武皇后?公主不怕我假意归顺, 其实是心怀不轨、卧薪尝胆吗?”
裴英娘笑了一声, “女史日后就明白了。”
不管上官璎珞是真心降服, 还是假意投靠, 只要她接受武皇后的任命,裴英娘的目的就达到了。
武皇后并不在意上官璎珞是否忠诚于她。武皇后那样的人, 如果没有完全控制上官璎珞的把握,不会一而再再而三饶恕上官璎珞,耐心等她低头。
而且裴英娘相信, 任何一个有才华、有抱负的女子,在受到武皇后的重用后,不可能没有触动。
裴英娘没有房娘子、上官璎珞等人的学识,不懂朝堂上之事。但她相信,能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掌管诏令,和男人一样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样的诱惑,上官璎珞很难抵挡得住。
而这一切,只有武皇后能够给予她。
即使她心中憎恶武皇后,也不得不归顺于这位注定将改天换地的女皇。
五更过后,天光大亮,从太极宫正门的城楼开始,渺远的钟声依次响起,响彻市井里坊。
坊门缓缓开启,早已等候多时的里坊居民抓着刚出炉的胡饼、肉馅的蒸饼,一涌而出。
武承嗣打马走在前往皇城的长街上,一路魂不守舍,无心观赏路上风景。
恍惚间行到公廨门前,户奴提醒他到了。
武承嗣松开缰绳,下马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在台阶前的水坑里。溅起的泥水弄脏袍衫,有几点还飞溅在他的手背上。
他抹去手上的泥污,脸色阴沉。
户奴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扑在他的皂靴前,试图用袖子为他擦拭鞋帮。
武承嗣心下烦躁,一脚踹开户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