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衣裙珠翠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旦站起身,目光淡漠。

转过身时,微微一怔,嘴角不由自主轻轻扬起——裴英娘两颊晕红,呼吸声绵长平缓,竟然又睡熟了。

“大王……”忍冬放下团扇。

李旦摇摇头,示意周围侍立的使女不要出声,缓步走到钓竿旁。

半夏立刻后退几步,让出地方。

李旦执起钓竿,重新挂上鱼饵,甩出蚕丝鱼线,凝眸望着涟漪微皱的水面。

裴英娘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和忍冬说笑,“我刚才梦到阿兄被郑家小娘子们追着到处跑,可好玩了!”

李旦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平时不管是她,还是李显、李令月,三五不时会被李旦抓到机会训诫几句,但还从没看到谁敢训诫李旦的。

裴英娘刚才竟然梦到李旦狼狈逃离的样子,光是想想就觉得那场面有趣。

亭子里霎时安静下来,连粉墙外的蝉鸣声都好像消失了。

忍冬僵了一下,想笑不敢笑。

半夏轻咳几声,偷偷指一指李旦,小声说:“公主,八王在垂钓呢……”

李旦沉默不语。

他刚刚钓起一只黑背大鱼,低着头,纤长的手指解开缠绕的鱼线和鱼钩,大鱼落进铜盆里,活蹦乱跳,鱼尾拍打着铜盆边沿,溅起阵阵水花。

裴英娘瑟缩了一下,觉得李旦解开鱼线的动作有点凌厉凶狠。

“这几条鱼都是阿兄钓起来的?”她眼波流转,就着忍冬拧干的帕子,匆匆洗把脸,蹭到李旦身边,“阿兄真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

李旦淡淡看她一眼,她枕着镂空的竹枕睡的,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红印子。

他没想笑,但看着她刚睡醒来懵懂的样子,不自觉嘴角一勾。

使女过来端起铜盆,裴英娘连忙道:“取只水瓮来,把这几条鱼带回宫去。”

李旦抛下钓竿,“几条鱼罢了,不必费事。”

示意使女把铜盆撤走。

裴英娘拦着不许,坚持让使女去找水瓮,“阿兄不要,送给我好了,我自己带回去。”

李旦以为她想养鱼,拍拍她的脑袋,“钓上来的鱼活不了几天,回去我叫冯德找一缸小鱼给你养。”

裴英娘摇摇头。

她最后果真把几条鱼带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经过东市和平康坊,快要到崇仁坊时,车驾忽然被一伙争执不休的行人拦住去路。

腰佩弯刀、穿圆领袍的武侯卫士站在人群中间,努力把两群打得不可开交的壮汉撕开。

杨知恩神情一凛,右手悄悄按在刀柄上。

长街空阔,和熙熙攘攘、水泄不通的里坊不一样,来往的车马会隔开距离,轻易不会发生碰撞,自然就不会有口角纷争。

而且长街沿路有武侯巡逻,除非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一般老百姓,绝不会在长街闹事,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几条长街。

杀无赦可不是说着玩的。

两名户奴上前询问武侯卫士,杨知恩问过李旦的意思,小声嘱咐,“莫要泄露郎主和贵主们的身份。”

户奴会意,不一会儿折返回来,他虽然没有说出李旦的身份,但是那几个武侯卫士常年在皇城周围执勤,哪会认不出贵人的车驾,一五一十把纠纷告诉他,还表示可以派二十个壮丁护送李旦回宫。

“是胡人和坊民在闹事。”户奴垂首站在李旦的骏马旁,“事关胡人,武侯卫士不敢自作主张,已经派人去请示街使了。”

李旦皱眉,“绕过去。”

中原重农抑商,商人不能科举,不能在坊内乘车,即使腰缠万贯,也无法踏入权贵阶层。唐人经商置业,会受到多种限制,朝廷甚至多次禁止汉人从事两国贸易。

而胡人在经商时,比中原人自由多了。

西域胡商从中看到商机,凭借自己的异族身份和地理优势,逐渐控制丝绸之路的商路和坊市,成为丝绸之路黄金贸易的枢纽,因此建立起一座座繁华城邦,积累下惊人的财富。

这些胡人中,有年年辗转万里之遥,频繁来往于中亚、婆罗门、大唐、波斯,吃苦耐劳的西域行商,也有许多不事生产、靠投机发家的胡商。

后者专门从事高额的放贷业务,借机盘剥坊民。有时候甚至连朝中的官吏也会找胡商借钱。

许多坊民被放贷的商人害得家破人亡,胡商和坊民间时有摩擦。

已经有官员针对胡人的肆意妄为上书李治和武皇后,提议对胡人严加管束。

李旦是皇子,身份敏感,不想掺和到胡人和坊民的纠纷中去,以免被哪个闲着没事干的拾遗奏上一本。

武侯卫士们七手八脚把两帮争斗的壮汉看押起来,清理道路,目送车驾驶过。

李令月头一次看到打群架的场面,趴在车窗前,兴致勃勃,指着地上几个捆在一起的胡人点评:“怪不得都说胡人不食栗米,只吃牛羊肉,他们生得好高大!”

裴英娘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眉尖微蹙。

一道雪亮的目光直直撞进她的视线,像某种野性未脱的小兽,凶狠地盯着她。

那是个衣衫褴褛、面庞黧黑的少年郎君,看去似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双手捆缚在背后,瘫坐在凌乱肮脏的菜叶之中,眼神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