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2 / 2)

他们都有长辈亲族死在武皇后手中,又因为尚有利用价值,被武皇后接到身边抚养。

李显、李旦、李令月是天潢贵胄,自小长在宫廷之中,锦衣玉食,穷奢极侈,不知人间疾苦。

他们不一样。

他受过流放之苦,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裴英娘父母和离,幼年孤苦,没有享受过长辈的疼爱宠溺。

他是武家血脉,此生荣辱全寄托在武皇后身上,除了效忠武皇后以外,无路可走。

裴英娘是天家养女,必须想方设法获得圣人和姑母的喜爱,一旦遭到圣人的厌弃,除了一个圣人养女的虚名以外,她什么都捞不着。

他们处境相似,本该结成同盟,互为犄角。

刚回到长安的时候,武承嗣曾试着向裴英娘示好,甚至愿意等她长大,将她纳为武家妇。可裴英娘从头至尾,从没有理会过他主动释放的善意!

如果她只是蠢到看不清形势也就罢了,但武承嗣看得出来,裴英娘分明对朝堂上的局势洞若观火!

她可以为一个不相干的薛绍忙前忙后,可以为一个低贱的家奴送出大笔钱帛打点关系,甚至连算计过她的王浮和王洵两兄弟,因为和她的继母沾亲带故,后来也受到她的暗中照拂——王洵获释后,立刻得到圣人的接见,如今在鸿胪寺任职。

圣人久居深宫修养,怎么会忽然宣召王洵?必然是裴英娘对圣人说了什么。

却独独只对他武承嗣不假辞色。

武承嗣眼底黑沉,莫非裴英娘也和常乐大长公主一样,瞧不起他是寒门出身?

也是,她乃裴家女,出自名门望族,外祖父褚遂良不仅曾高居宰相之位,还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家。

而武家祖辈曾走街串巷卖豆腐,根基浅薄,侥幸靠大父的高瞻远瞩跻身功臣之流,仍然得不到世家的尊重,被望族斥之为下贱寒门。大父死后,武家早就没落,只因为出了一个武皇后,才能重新崛起。

武承嗣手上微微用劲,把裴英娘攥得更紧。

越得不到的东西,他越不会轻易罢手。

眼看离新郎、新妇一行人越来越远,而武承嗣始终不肯松手,裴英娘急中生智,想起刚才郑六娘痛哭的样子,扯开嗓子,眼泪哗哗往下淌。

和开口恳求武承嗣相比,她宁愿当众哭鼻子。

武承嗣刹那间竟然有些发愣,然后面色一僵,裴英娘不是很早熟稳重的么,怎么说哭就哭!

婚宴上的宾客整齐划一,全挂着一张标准的笑脸,忽然看到有人哭,实在刺眼。

满院子的视线立刻集中到裴英娘身上,“小娘子怎么哭了?是不是和长辈走散了?”

还有人警惕地盯着武承嗣,疑心他是不是趁乱拐骗谁家小娘子。

很快有人认出裴英娘来,笑着上前献殷勤,“公主是不是被爆竹声吓着了?莫怕,那是在恭贺英王娶亲呢。”

裴英娘一抹眼泪,声音发颤:“我要找八王兄!”

她生得眉清目秀,一头黑鸦鸦的乌发挽着小巧的双螺髻,发髻间盘了碧色丝绦,娥眉杏眼,可怜可爱。哭过之后,眼角微微发红,眸子被泪水洗刷得又黑又亮,委委屈屈的娇模样,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里发软。

“快别伤心了,我这就叫人去请八王。”千金大长公主左拉右拽,厚着脸皮把辈分不如自己的王妃、命妇们推开,走到武承嗣面前,伸出手,“英娘过来,姑祖母抱你过去。”

千金大长公主开口,武承嗣哪敢放肆,阴沉着脸松开手,冷冷看着裴英娘迫不及待地扑进千金大长公主的怀里。

“不敢劳动姑祖母,我来吧。”

低沉的嗓音在裴英娘身后响起,一道颀长稳健的身影渐渐靠近她。

裴英娘惊喜回头,发现已经有人把李旦叫过来了。

她立刻破涕为笑,伸手勾住李旦的脖子——这样说悄悄话方便。

李旦不着痕迹地轻扫武承嗣一眼,接住裴英娘,嘴角微微上扬,朝千金大长公主颔首,转身离开。

廊檐前悬挂的彩灯罩下微弱的光线,李旦快步走过回廊,轮廓分明的脸时而暴露在光线下,时而隐匿在暗夜中,忽明忽暗。

亮的时候能看清他俊秀的五官,浓睫微微上卷,面色沉静。暗的时候只能模糊看到一双雪亮的眼眸,像浸在夜空里的星子。

裴英娘简单说了一下房瑶光的为难之处,“阿兄,你可得把显王兄看紧了,别让他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刚刚哭过,说话还带着一点鼻音。

李旦半天没吭声。

裴英娘以为外边的吵嚷声太响了,他没听清,勾紧他的脖子,重复了一遍。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李旦神色微动,淡淡道:“晓得了,我派人过去看着。”

他回头朝回廊深处看了一眼,两名着窄袖袍的内侍连忙小跑着上前。

“你们一步不离地跟着七王,别让他看到房家娘子。若是看到了,不许他胡闹。”

他掏出一块鱼符,“七王不听劝的话,把这个给他看。”

内侍应喏,小心翼翼接过鱼符,躬身退下。

庭院里,千金大长公主看着李旦笔挺端正的背影,笑呵呵道:“旦儿友爱兄弟姊妹,是个好的,可惜六娘不争气。”

心腹婢女小声提醒她:“公主,您刚才怎么冒失了?武奉御怎么说也是天后的从侄……”

千金大长公主挥挥手,满不在乎,“你也太小心了,还没到那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