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母既然想讨好母亲,肯定会小心照顾李令月,不会中途放她离开。
冯德左右看看,小声说:“是英王妃命人把太平公主送回来的,仆听宫婢说,英王妃的使女不小心把汤羹翻倒了,弄污了太平公主的衣裙,公主才会提早回宫。”
李旦双眼微微眯起。
东阁的宫婢使女们小心翼翼伺候裴英娘梳洗。
她神色萎靡,半夏和忍冬对视一眼,绝口不提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只拿李治一定会好转之类的话安慰她。
书室里还点着香,书案上摊开的卷纸是裴英娘早上离开前临摹的一章经文,墨迹已经被风吹干了。她早上走得急,宫婢们怕把书案弄乱了,东西还是按原样摆的,书卷四角用翡翠镇纸压得严严实实,任凭秋风吹拂,竹帘晃动,宣纸纹丝不动,泰然自若。
“收起来吧。”裴英娘随手指一指书案,李治这一病,执失云渐不知道能不能走得成。
天快黑时,含凉殿的内侍打着灯笼走到东阁,“公主,圣人醒了。”
大臣们已经各自散了,唯有宰相们留在侧殿议事。
含凉殿的主殿和侧殿灯火通明,宫婢们往来其间,人影幢幢。
这样严肃冰冷的气氛,让裴英娘有点喘不过气。
她定一定神,跟着传话的宦者走进内殿寝室。
李贤、李显、李旦守在屏风外面,六王妃房氏和七王妃赵观音全都来了,连太子妃裴氏也在。
李旦听到脚步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来,看到进来的是裴英娘,瞳孔翕张,骤然变色。
他疾步走到裴英娘面前,“谁带你过来的?”
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裴英娘怔了一下。
刚刚去东阁传话的宦者全身颤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李旦拉起裴英娘的手,眉心紧皱,“你先回去。”
一人冷冷道:“她也是阿父的女儿,理应过来侍奉汤药。”
李旦回过头,视线和李贤的碰撞在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微妙地黑了太子,和历史上不一样呀不一样,大家千万别当真。祥瑞御免,祥瑞御免,祥瑞御免。
第45章
内殿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女子的声音悲切凄凉。
幽咽的哭诉声中, 偶尔传出李治的几声咳嗽。
李旦推开神情慌张的内侍, 拉着裴英娘走出内殿。
“现在不是时候。”他把裴英娘交给候在殿外的冯德,“这几天乖乖待在寝殿里, 除非我亲自去接你过来。”
裴英娘茫然无措,下意识扯住李旦的衣袖,想了想,又收回手。
宫中平静悠闲的生活让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孩子,事实上她并不是。依赖只会让她越来越软弱。
李旦双眉轻皱,握住她缩回去的手,轻轻按了两下, 带着安抚的意味, “你放心, 阿父已经醒了,等这边的事情了结, 我去接你。”
他看到裴英娘慢慢镇定下来, 就像搬迁到蓬莱宫的那天, 裴玄之的长剑堪堪擦着她的脖颈划下,她扑进自己的怀里, 浑身发抖。那时的她可怜而无助,连做梦时都在流泪。但睡了一觉之后,她像是什么都忘了,坐在摇晃的卷棚车里编络子,十根指头缠着色彩斑斓的丝线, 耐心地翻过来挑过去,一点点编出灵活的花样,表情认真而平静。
他心里一阵刺痛,忍不住俯身抱她一下,闻到她发间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揽在肩背上的手臂结实而有力,熟悉而陌生的气息透过轻薄的襦衫,萦绕在周围。裴英娘愣了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旦已经飞快松开手,转身进殿。
仿佛刚才的拥抱是她的错觉。
她默默转身,深秋的夜里寂静清冷,空中缀着寥寥几颗寒星,夜风吹拂着她的襦衫罗裙,赭色裙带轻轻扬起,一下一下抽打在她的手背上。
“公主莫怕。”冯德提着一柄八角琉璃灯笼,引着裴英娘走下台阶,小声安慰她,“圣人刚才醒来的时候,还问起您呢。大王不让您过来,是为您好。”
裴英娘笑了笑,“只要阿父醒了就好。”
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被囚禁了十几年,而她身为养女,却备受恩宠,刚巧她又是武皇后带进宫的,现在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在李治面前哭诉冤屈,她确实不方便在场。
李贤故意派人把她叫过来,应该就是为了拿她的荣宠来衬托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的不幸,让李治看看,两位亲生女儿是多么的可怜,武皇后的手段是多么的毒辣。
如果刚才没有李旦拦着,她真的走进内室去了,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看到她,会更加义愤。而李治,说不定出于对女儿的愧疚,从此渐渐疏远她。
夜风从太液池的方向吹过来,拂在脸上,冰凉刺骨。
裴英娘回过头,看一眼在夜色中静静矗立的含凉殿,是她疏忽了,哪怕她现在仅仅只是个十岁的小娘子,也逃不开阴谋算计。
武皇后废除了李治的后宫,偌大的蓬莱宫,只有她一位女主人。
李治疼爱的孩子,全是武皇后的骨肉,兄弟几人,是同胞至亲。
饶是如此,皇室内部依然少不了勾心斗角。
说到底,还是权势熏心。
裴英娘嘴角轻抿,脸上的仓惶褪去,眼神变得清明坚定:既然逃不开,那就迎头赶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