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2 / 2)

裴英娘扔下茶盏,慢慢站起身。

她接替原来的裴十七,懵里懵懂间成了裴家十七娘,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一点点长大,慢慢融入新的身份,这些年来,她是真的把裴玄之和褚氏当成亲生父母看待的。

事实证明,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她冷笑一声,低头理理袖子,幽幽道,“褚娘子,没有裴十七娘了,我是圣人亲封的永安公主,我的阿耶,是圣人。”

“我不会拦着娘子为褚氏一族报仇,但是娘子想利用我接近圣人或者武皇后,是痴心妄想。今日一见,你我的母女情分彻底了结,日后再见,娘子还是莫要唤我的小名了。除了圣人,没人有资格这么叫我。”

再和褚氏多说一句话,都会让裴英娘觉得厌烦,她走到廊檐下,穿上木屐,拂袖离去。

落花坠在她的肩头发梢,袍袖里鼓满了春风,轻轻飞扬,她的背影决绝而缥缈,恍若世外仙姝。

“十七娘……”使女怔怔地喊一声,大着胆子推一推褚氏,“娘子,十七娘走了,您怎么不留下她……”

“鲁姣。”褚氏的隐秘心思被裴英娘毫不留情地戳破,脑袋里一阵眩晕,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心神,哑声道,“我们回去。”

常乐大长公主信誓旦旦说裴英娘和武皇后关系紧张,要她帮忙劝说裴英娘支持太子李弘,她还没开口,已经一败涂地。

任务失败,多留无益。裴英娘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她再胡搅蛮缠,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鲁姣看着褚氏气得青白的脸,咬了咬嘴唇,搀扶着褚氏离开。

前庭通向后廊,裴英娘缓步走到廊檐下,低头拂去落在身上的花朵。

半夏和忍冬眼神闪烁,迎上前,压低声音,“公主,裴拾遗……”

裴英娘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丝甜美的笑容,眉宇间却没有笑意,“裴拾遗。”

她举起袖子,向廊下失魂落魄的男人做了个揖,动作恭敬,神态敷衍,“从血缘上来说,我确实是裴拾遗和褚娘子的女儿,让您失望了。”

在半夏故意激将长史的时候,裴英娘暗中派蔡四郎赶去金城坊,请来裴拾遗。

她原先的计划,是让裴拾遗和褚氏当面对质,理清当年的纠葛,现在不需要了。

裴拾遗呆若木鸡,眼里有震惊,悔恨,恼怒,羞耻,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着一一浮现。

裴英娘竟然真的是他的亲女儿!

褚氏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故意留下疑问,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

他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仇人,十几年来,放纵从侄、从侄女在眼皮子底下欺辱亲女!

他甚至差点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几年前她正式入宫的那天,如果不是厨娘舍身相救,他很可能一剑砍中女儿的脖子!

如果女儿真的死在他的手里……

“十七娘……”裴拾遗捂住脸,踉跄了几下,颓然坐倒在栏杆旁,笑容苦涩,“阿耶不知道……”

“我说过,我是永安公主。”裴英娘止住裴拾遗的话头,冷冷道,“褚娘子没有资格唤我的小名,拾遗同样没有。”

如果褚氏当年好声好气将她送回裴家,裴拾遗确认她是裴家的血脉,就一定会对她好吗?以裴拾遗迂直固执的个性,说不定还是会因为褚氏而迁怒到她身上。

怀疑她的身世,只是裴拾遗忽视她的借口罢了。

“今天冒昧请拾遗来,不为别的,就是想了结这桩陈年往事。从此以后,拾遗和褚娘子究竟是爱是恨,亦或是其他,和我无干,你们自己折腾去吧。”

她轻笑一声,看也不看裴拾遗一眼,抬脚从他身边走过。

忍冬和半夏连忙跟上。

脚步声慢慢远去,裴拾遗忽然猛然一巴掌甩向自己,涕泪齐下,似哭似笑,满面风霜之色,像是陡然间老了十几岁。

他和张氏成婚多年,一直无所出。十多年来他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姬妾侍女,始终没有人谁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

他渐渐熄了心思,转而疼爱裴十郎和裴十二娘,兄妹俩是他的族侄、族侄女,和他血缘亲近,总比随便过继一个从没见过的远房后辈要强。

至于裴英娘,是褚氏生下的野种,被他视作耻辱,一想到他必须替褚氏和别人养大孩子,他就气得胸闷气喘,恨不能亲手掐死裴英娘。

现在,褚氏却说,裴英娘是他的女儿……他唯一的血脉……

是他亲手把女儿推出去的,裴英娘不仅仅和他离心,还恨他入骨!

报应!这都是报应!

裴拾遗狂笑数声,霍然爬起来,挣扎着奔向院外,“褚宛贞!”

都是褚宛贞害的!如果不是褚宛贞太过绝情,断然同他义绝,他怎么会迁怒于十七娘?如果不是褚宛贞故意含糊其辞,他哪会怀疑十七娘的身世!

后廊临着一片莲池,春暖花开时节,水波荡漾,绿柳成荫,一群灰羽肥鸭嘎嘎叫着划过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裴英娘坐在四面大敞、花木扶疏的阁子里,倚着栏杆,翻看蔡四郎私藏的账册。

他没读过书,两年来跟着阿福和阿禄勉强学了些常用字,账册上东一笔西一笔,字迹歪歪扭扭,难看是难看了一点儿,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可惜认真是认真,但记账的方式凌乱草率,没有章法,一笔笔算下来有点麻烦。

“公主。”蔡四郎走到石阶下,似乎怕吵了她,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裴拾遗出府以后,去追褚娘子的牛车了。”

裴英娘没有抬头,淡淡应一声,“和咱们不相干,随他们去。”

蔡四郎听到咱们两个字,眼里爆出一丝喜色。点点头,退回阁子南面的回廊,挺直腰板,继续值守。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