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棚车驶入隆庆坊后,刚走了没几步,在一处拥挤的巷曲前停了下来。
前面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蔡四郎翻身下马,在车窗外小声道:“贵主不必惊慌,我去前面看看。”
裴英娘放下书本,掀帘往外看,路口被堵起来了,她只能看到摩肩接踵的围观人群。
不一会儿,蔡四郎折返回来,眉头轻皱,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出什么事了?”裴英娘问他。
蔡四郎罕见的有点疑惑,清秀的脸此时才露出几分少年郎应该有的稚气,慢吞吞道:“听巡逻的武侯说,千金大长公主的孙女——郑家六娘子,上门抢亲……”
“抢亲?”
裴英娘一阵错愕,继而摩拳擦掌,迫不及待想去看热闹,抢亲这么好玩的事儿,她还从来没见识过呢。
而且还是郑六娘抢亲!熟人呐!
裴英娘不等忍冬过来搀扶,一把撩起帘子,“六娘想把谁家郎君抢回郑家去?”
蔡四郎伸出手,准备扶她下车。
身后忽然有陌生凛冽的气息袭来,斜刺里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直接越过蔡四郎,一手握在裴英娘欺霜赛雪的腕上,另一只手轻轻一勾,揽住她的腰肢。
滚烫的手停在腰间,温度透过重重道袍内衫,触感分明。
裴英娘怔住。
蔡四郎瞪大眼睛,手腕一翻,手刀直直往那双手砍下去!
那双手的主人纹丝不动,眼帘微抬,淡淡瞥他一眼,目光沉静,仍旧扭头去看裴英娘。
蔡四郎来不及收手,一只蒲扇似的大手摁住他的脖子,捉住他的手,往后一翻,把他拖开,“你想干什么?”
蔡四郎猛然回头,挣扎了两下,没挣开。
他冷笑一声,另一只空着的左手伸到腰间摸索了一会儿,拔出一把匕首,剑尖寒气闪动。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裴英娘反应过来时,蔡四郎已经和杨知恩过了好几招。
一个人高马大,招式熟练,一个清瘦单薄,但气势凶悍,勉强打成了平手。
裴英娘哭笑不得,推推突然出现的李旦,“阿兄,还不让你的人停手?”
李旦没说话,侧头瞥杨知恩一眼。
杨知恩会意,点点头,松开手。
蔡四郎脸色阴沉。
杨知恩拍拍他的肩膀,“小郎看着一把子骨头,反应倒是挺快的,几岁了?”
蔡四郎抿抿唇,眼神幽暗,看也不看他一眼,牢牢盯着远处的裴英娘,缓缓收起匕首。
裴英娘在李旦的搀扶中踩着脚凳下车,发现李旦还拉着她的手不放,抬起胳膊,摇了两下,示意他放开,“阿兄怎么在这儿?”
李旦可不是那种有闲情逸致闲逛看热闹的人。
“你来隆庆坊做什么?”李旦不答反问,松开她,视线在她头顶的黄冠上停留了一会儿,他送的玉饰镶嵌在冠上,很好看。
裴英娘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李旦没有因为她穿道装而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果然只有阿兄最善解人意了!
“我来隆庆坊,当然是为了找你啊。”
如此自然而然的语气,一点不加考虑。
李旦嘴角微微勾起,笑了一下,“我跟着你好一会儿了。”
他今天有事外出,回府时听扈从禀报说裴英娘仓促进宫,准备跟过去看看状况,走到永兴坊的时候,远远看到蔡四郎护送着卷棚车迎面走来,认出是裴英娘的车驾,知道她从宫里出来了,便放下心,打马跟在他们身后。
他今天被李显拉去平康坊,吃了几坛烧春酒,在太阳底下骑马走了半天,神色微醺,不想让裴英娘看到他的醉态,打算默默送她回醴泉坊再回来,如果不是看到她忽然改方向往隆庆坊走,他不会在她面前现身。
裴英娘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眉头轻蹙,这种香味很奇怪,不是李旦身上平时熏香的味道。
这股香味太甜腻了。
她抬头看李旦,发现他眼圈微红,眼波潋滟,神态和平时迥异,眼角眉梢有若有若无的春情,抓起他的袖子,轻嗅几口,几乎闻不到熟悉的墨香味。
“阿兄,你吃酒了?”
李旦看她一眼,微微颔首。
裴英娘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扶她下车的动作有点轻佻,而且双手烫得吓人,敢情是吃醉了撒酒疯呢。
她觉得有点好玩,喝醉的李旦,原来是这样子的呀!
李旦垂眸盯着她看,眼底黑沉。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此刻醉意朦胧。
裴英娘笑了笑,猛然想起一种可能,眉尖紧蹙,“阿兄……你不会是刚从平康坊回来的吧?”
从隆庆坊下曲出来,走两坊之地就是遍地秦楼楚馆的平康坊,长安富贵公子天天流连其中,为坊中的花娘头牌争风吃醋,挥金如土。
李旦还没娶亲,怎么抵挡得住平康坊的旖旎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