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摩拳擦掌,袖子高挽,一连试了五六颗莲子,每回揭开杯盖时都忍不住惊呼赞叹,“实在是巧夺天工!”
姐妹俩正笑闹,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吵嚷声,倚窗服侍楼下,却是吐蕃使者和倭国使者在水缸前争吵。
李令月皱眉道:“缸里的莲花怎么没了?”
几只大水缸刚才还开满荷花,这会子空空落落,只剩几缸绿水。
裴英娘抿嘴一笑,“这就得问吐蕃使者了。”
楼下,吐蕃使者和倭国使者争执不休,倭国使者揪着吐蕃使者的衣襟,怒气冲冲,“真师施展仙术,你们不诚心瞻仰就罢了,竟然对真师不敬,仙家之物,被你一碰就没了,你怎么赔!”
吐蕃使者百口莫辩,他奉主人之命偷偷靠近水缸,想看看缸中莲花、莲叶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谁知刚伸出手,莲花、莲叶就如同幻像一样,瞬间枯萎、沉入水底了!
倭国使臣气急败坏,仿佛自己家的祖坟被人刨了一样,硬抓着吐蕃使者不肯放。
闹到李治和吾皇或跟前,李治淡笑道,“吐蕃远处西境,没有见识过这些,一时好奇,也是有的。”
右侧席位上的裴宰相直起身,笑着道:“我中原地大物博,几朵荷花罢了,使者不必愧疚。”
他们越表示自己宽宏大量,越不在意被使者无意间毁掉的莲花,尚陵钦的脸色越难看。
阿芒在他耳边聒噪:“我就说你不该派人过去的吧……看看,好好的花儿,说没就没了。仙师的莲花,我们凡人碰不得……”
尚陵钦暗吐一口血,双手紧握成拳。
楼阁之上,裴英娘听说尚陵钦愿意送上珍宝以示赔偿,两手一拍,“赔!当然得赔!不用和他们客气。”
匠人们花费好几个月,试验无数次,才做出几百颗藏了通脱木的空心莲子。她方才辛辛苦苦一番作态,免费表演给在场诸人看,除了叫好声之外,啥都没捞着,正好找吐蕃使团讨点辛苦费。
李令月吃吃笑,伸手掐一下裴英娘的脸,“快老实交待,你不是让人把莲花换成真的了吗,怎么吐蕃人碰一下,那些花都不见了?”
裴英娘撇撇嘴,从头到脚都写满无辜,“不关我的事,我没让他们靠近水缸呀!”
毁灭证据这种事,要及时干脆,不能留下把柄。重新换掉的莲花、莲叶根部洒了特制的药水,只能支持一刻钟,不管吐蕃使者碰不碰它,缸中莲花都会烂掉的。
尚陵钦的举动,正好配合裴英娘的计划,让莲花的枯萎变得更顺理成章。
裴英娘在众人面前施展法术,坐实她的修道之名,让吐蕃使团无话可说。不止如此,他们还得因为随从一时的手贱无端端送出大笔金银。
赔了夫人又折兵,尚陵钦心中郁闷不已。
偏偏在此时,阿芒还在一声声赞美裴英娘。
尚陵钦额前青筋暴跳,咬咬牙,闭上眼睛,耳朵不能堵起来,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
宴席散后,李治留下吐蕃使团转去中殿议事,几名阁老陪同,其他人吃饱喝足,各自散去。
李旦找到刚刚和李令月分开的裴英娘,叮嘱她:“哪儿也别去,在这里待着,我忙完事情,送你回醴泉坊。”
裴英娘愣了一会儿,李旦又没入朝,有什么事要忙的?
她没多问,点点头,“好,我在亭子里等着。”
凉亭旁边栽有几株皴皮枣树,树冠张开来盖住整座亭子,枝叶间开出细密的枣花,宫人摘了几颗刚结的枣子给裴英娘看,青绿色的小果子,还没有指甲大,藏在细长的枣叶间,平时很难被注意到。
半夏跪坐着给裴英娘剥石榴,鲜红莹润的果肉堆在摩羯纹金花银盘里,很快摞了一盘子。
忍冬往金花银盘里浇一层酥酪,递给裴英娘。
裴英娘拈起匙子,刚吃了两口,听到半夏咦了一声。
“怎么?”她问。
半夏踟躇了一会儿,指着拐角的回廊,“相王和执失将军……”
裴英娘抬起头,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过去,李旦和执失云渐一前一后经过回廊,仆从护卫紧跟其后,一行人脚步匆匆,往麟德殿走去。
裴英娘张望了一阵,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心里忍不住疑惑:李旦和执失云渐平时好像不怎么来往呀?他刚才说有事要忙,是不是和执失云渐有关?
前殿议事,后殿寝居。中殿两边开阔,凭栏可以远眺太液池的粼粼碧水,厅内布置简单淡雅,瞧着不像是商讨国事的地方,更像一个闲时供人修葺的书室。
李治端坐主位,命人赐坐尚陵钦和阿芒等人。
宫人鱼贯而入,送来茶水、茶食和鲜桃、梨子、石榴、荔枝之类的鲜果。
尚陵钦直觉这场宴后的小聚很有可能是鸿门宴,趁着众人落座寒暄、无人注意到自己,和身后的随从交换几个眼色。
阿芒深吸一口气,“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们想做什么?”
尚陵钦凉凉扫他一眼,没吭声。
和风阵阵吹拂,铜铃摇摆,铃声清脆悠扬。
李旦顺着白玉石阶拾级而上,渐渐能听清殿内客气而恰到好处的恭维说笑声。
“相王。”
执失云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嗓音浑厚。
李旦转过身,紫金冠下一张眉宇轩昂的清俊面孔,双眸幽深,眼底沉静如渊,淡扫执失云渐一眼,“何事?”
声音淡漠冷清。
相王对谁都是如此,冷冰冰的,无悲无喜,随时随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执失云渐曾看到他和裴英娘坐在凉亭里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