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宰相等人听了尚陵钦的话,继续劝谏李治。
李治愁眉苦脸,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执失云渐沉默起身,单手握在横刀刀柄上,慢慢走出大殿。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鲜血喷洒和人头落地的声音。
两名乐师跪坐的地方恰好能看到殿外的情景,眼看着执失云渐手起刀落,康阿义顷刻间身首异处,两人哆嗦了几下,紧紧攥住排箫,闭上眼睛,不敢多看。
执失云渐返回内殿,面色如常,呼吸和缓,翻领缺胯袍上有淋漓的血迹。
尚陵钦和阿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皱眉看着执失云渐。
执失云渐目不斜视,掏出一卷写有字迹的兽皮卷,抛在黑地毡毯上,“这是判将康阿义的贴身之物。”
立刻有侍者上前翻看零落一地的兽皮卷,“陛下,这些符号似乎是异族文字。”
“喔?”李治环视众人,“众卿可识得这些文字?”
侍者手托兽皮卷,围着席位转了一圈,殿中众人一一上前辨认,摇头道:“微臣不曾见过这种文字。”
侍者走到李旦跟前时,他抬起头,朗声道:“儿识得。”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李旦。
李旦拈着银筷,漫不经心挑开被鲜血染红的兽皮卷,细看几眼,一字字、轻声说:“这是吐蕃文字。”
一时满殿死寂。
阿芒轮廓分明的脸上写满惊愕,端着酒杯的手颤了两下,酒液洒在錾花小几上。他小声询问尚陵钦:“你和康阿义里应外合?”顿了一顿,眉头皱得老高,“你劝唐王杀掉康阿义……”
尚陵钦眯缝着狭长双眼,眸光森冷,小声辩驳:“我根本不认识康阿义!刚才那句是随口答的!”
“他们陷害你?”阿芒看看愕然的裴宰相和其他大臣,再看看云淡风轻的相王,“好好的,唐国大臣会大动干戈,只为了诬陷你?”
尚陵钦忍气吞声,双手按在小几上,“他们不敢和我们开战,只会使这些鬼魅伎俩。”
阿芒沉吟片刻,扬声道:“既然是吐蕃文字,把兽皮卷拿来给我看看!”
殿中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集到他身上,连李治也有些意外,似笑非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尚陵钦忍了又忍,几乎咬碎一口牙齿。
侍者将兽皮卷捧到阿芒面前。
阿芒一目十行,匆匆扫几眼,指指兽皮卷左下角,啧啧道:“陵钦,这份盟约不仅仅是用你的口吻写的,还有你的私印呢!你果真没和康阿义暗中定下协议?”
他往尚陵钦身边靠了靠,附耳道,“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想利用康阿义打乱陇右道的局势,趁机抢夺他们的安西四镇?你和我交个底,我好知道怎么应对唐国大臣。”
尚陵钦脸色变了又变,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的男人,缓缓吐出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阿芒咧嘴一笑,拍拍手,“没有就好。”
见他还笑得出来,尚陵钦忍不住扶额,“唐国处心积虑陷害我,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知他们还藏了多少后招,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阿芒若有所思,“你觉得他们会杀了我们?”
尚陵钦神色莫名,摇摇头,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他们这一趟是专程来求娶唐国公主的。
他眼底闪过阴狠怨毒,“纵然不杀,也不会让我们好过。”
早知道唐国公主不好娶,他们做了万全准备才启程,没想到一个外姓养女更不好娶!先是破阵乐舞威慑,再是当场格杀判将警告,现在连构害他的证据都拿出来了,后面到底还有多少层出不穷的诡计?
我们只是想娶你们的公主当王后而已呀!又不是要和你们争地盘!而且永安公主明明只是个养女,为什么你们上至二圣亲王、宰相阁老,下到官员小吏、黎民百姓,全都舍不得她远嫁,恨不能一脚踢开求婚使者?
尚陵钦冷笑连连,抬眸看一眼阿芒,好在这次出使阴差阳错把这小子带出来了,唐廷再大胆,肯定不敢杀阿芒。除非他们想和吐蕃彻底决裂。
阿芒把尚陵钦算计的眼神当成举棋不定,自作主张,扭头看向李旦,“这确实是吐蕃文,相王既然熟通吐蕃文,不如请阁下将其照实译成贵国文字。”
李旦撩起眼帘,点点头。
侍者卷起兽皮卷,送回李旦案前。
尚陵钦皱起眉头,阿芒轻声道:“我们以诚相待,他们不会无故为难我们的。”
尚陵钦悄悄翻个白眼。
李旦抄起兽皮卷,轻轻掂量几下,起身走到殿前。
众人不明所以,目光跟着他打转。
李旦忽然一扬手,毫无预兆地把兽皮卷往台下一扔!
殿中哗然,几个年轻的侍郎忍不住站起身。
殿前玉阶下架设火盆,宫人跪坐在火盆前炙烤牛羊肉,抹了蜂蜜的肉皮烤得金黄酥脆,油花滴落,烧得滋滋响。
兽皮卷跌入火盆,火焰舔舐着朱墨文字,很快烧了个精光。
除了少数几个知情的大臣,剩下的人瞠目结舌,讷讷不能言。
李旦回到席位前,坦然道:“兽皮上所书,不过是些不能入耳的污言秽语罢了。”
李治含笑道:“既然如此,那都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