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娘觉得武攸暨更适合去鸿胪寺。
“他一个人不够。”李旦想了想,蘸取茶水,手指在几案上划出几个名字。
裴英娘探头过去看,他写的名字,刚好都是保持中立,既不亲近太子和李贤,也未曾公开支持武皇后的朝臣。
他还真是谨慎。
裴英娘把名字一一记在心里,“好,我后天就去找阿父讨人。”
“后天?”李旦扬眉,“后天你有空?”
裴英娘啊一声,“后天就是阿姊出阁的正日子了!”
“别让令月晓得你连她的大喜之日是哪天都忘了。”李旦接过半夏重新沏的茶,浅啜几口,“今晚早些安置,明天卯时我过来接你。”
出嫁在即,李令月寝食难安,裴英娘早就和她约定好,最后两天会进宫陪她。
两人又谈了些其他琐事,忍冬过来请两人挪去正厅用饭。
吃过饭,李旦和书手们出发去书坊,裴英娘作为书坊的主人,没法躲懒,戴上帷帽,骑马同行。
先去看纸坊,卢雪照等人看到满地晾晒的新纸,两眼放光,围着又摸又嗅,当场挥毫泼墨,赋诗几首。
裴英娘立刻命人把他们写的诗篆刻在纸坊的粉墙上,工匠们看到平时高高在上的诗人竟然如此看重他们的活计,激动不已。
看过纸坊,再去书坊。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砖墙小院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最里面是一块平整的大场院,场院上空无一人,穿过场院,来到一间宽敞的小院子,雕刻匠人们或坐或蹲,正专心致志地刻写雕版。
李旦随意拣起几块工匠雕刻好的雕版看,发现有的只雕刻文字,有的只有简单的线条。
裴英娘看他疑惑,解释道:“分工合作,效率更高。十个人,每个人负责雕刻一样他们擅长的东西,比他们每个人雕一块完整的雕版快多了。”
李旦很快明白她说的效率是什么意思,“不错,这样确实能加快进度。”
参观完基本流程,书手们意犹未尽,议论纷纷,李旦不许他们多做停留,下令立刻返回。
裴英娘暗笑:李旦这明摆是在报复了。
一行人重又浩浩荡荡回到醴泉坊,在坊门前告别,各自散去。
卢雪照走到裴英娘面前,抱拳道:“真师栽培,温明铭感五内。”
温明是卢雪照的字。
裴英娘扯紧缰绳,勉励卢雪照几句,待他走远,轻轻吁出一口气。
“累了?”李旦和她并辔而行,刚才一直没说话。
裴英娘掀开垂纱,拢在帷帽上,点点头,面带疲累之色。
她许久不骑马,今天同行的人算是她的下属和同僚,她要在他们面前立威,就不能露出娇弱之态,因此来回路上都没有提出要休息的话,忙了大半天,早累得手脚发软了。
李旦看她连打趣的力气都没有,不再多言。
回到永安观,裴英娘几乎是被半夏和忍冬合力抱下马的,两人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往里走,李旦跟在后面,一直到内院。
他站在门外,看着她拆下道冠躺在窗前软榻上,隔着半开的槅窗,眼眸微微低眸,轻声道:“明天我过来接你。”
裴英娘实在累极,刚沾上衾枕就想沉入梦乡,勉强撑起眼皮,“好。”
李旦没走,手指敲打着窗沿,接着道:“后天等薛绍接走令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
李旦看着她强打精神,想睡不能睡的样子,笑了笑,这个时候,她依然柔顺乖巧,没有因为困意上头而焦躁,他俯下身,“记住了,我有很重要的话和你说,不许到处乱跑。”
“我记住了。”裴英娘听他语气郑重,干脆坐起身,打个哈欠,眼角闪烁着困倦的泪花,重复一遍,“真的记住了!到时候我哪里也不去,等着你过来。”
李旦掀唇微笑,“说定了。”
第100章
曲江池畔。
天气愈渐寒凉, 池中仍然荷叶田田,莲花亭亭玉立,争相怒放。岸边亭台楼阁, 曲廊回环,栏杆前俱都摆满各色鲜花, 石砖地上铺设缠枝百花纹氍毹,彩绦飞扬, 一盆盆鲜花沿着波光荡漾的河岸铺展延伸, 光华灿烂,蔚为壮观。
冯德站在船头,环视一圈,自得道:“不枉某家废寝忘食,这一番布置,就是仙境也差不离了。娘子看到此景,一定欢喜,心旌摇荡之下, 还不是郎主说什么, 她就应什么?有某家相助, 郎主不费吹灰之力, 就能心想事成!”
杨知恩掀开纱帘, 长靴踏在洒满花瓣的甲板上, 有些滑溜,皱眉道:“花里胡哨的,我觉得不妥!”
冯德白他一眼, 冷笑一声,“粗莽汉子,懂得什么风花雪月?”
杨知恩被当面嫌弃,倒没生气,大咧咧道:“万一娘子不喜欢呢?”
以他平时的观察来看,裴英娘似乎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冯德一甩拂尘,坚定道:“娘子一定会喜欢的!娘子那样的玉人,怎么会不喜欢这样的繁花盛景?你这不解风情的臭军汉,趁早一边儿去,别把郎主的画舫熏臭了!”
杨知恩摇摇头,待画舫靠近河岸时,撩起袍子,跳上岸,回望彩绸飘扬的画舫,心里直犯嘀咕:好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
扈从奔至曲桥前,拱手道:“郎主传唤。”
杨知恩凛然正色,跨上骏马,向北飞驰至相王府。
李旦头戴紫金冠,身着金线锦圆领袍,脚踏皂靴,坐在廊下吃茶。
他刚把裴英娘送进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