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暨公务繁忙, 郑六娘初次有孕, 千金大长公主不放心,把孙女接回公主府小住。
祖孙出城游玩, 碰到崔七郎撒酒疯, 大长公主喜爱崔七郎人品出众,没有生气。
反倒是郑六娘火爆脾气,命人把做甜点茶食的冰块砸碎了,一大盆冰水直接往崔七郎头顶淋下去, 旁观的人都忍不住直打哆嗦。
一个李令月,一个郑六娘,怀孕的贵族小娘子不好惹。
她将来不会也变得那么暴躁易怒吧?
裴英娘漫不经心地想着, 真变成那样好像也不要紧,阿兄会让着她的。
不让就哭给他看……好像哭也没用,昨晚她真哭了,李旦可没心软停下来。
不仅没停,还更起劲了。
她眼睛一转,四下里瞧一眼,还好没人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冯德进去通报,里面的说话声停了一下,李旦很快走出来。
他今天不出门,穿的一件象牙色圆领春衫,外罩殷红广袖长袍,一副闲居隐士打扮。
“让杨知恩护送你进宫。”他摸摸裴英娘的脸,用的是右手,“早去早回。”
裴英娘暗笑,左手的擦伤都养好了,还要装下去吗?
她扯扯李旦的衣袖,凑上去小声说,“我想吃牛肉,厨下预备了一点,夜里好煲着吃,别声张啊!”
李旦笑了笑,“好。”
看她穿翻领小袖胡服,软锦靴,系玉带,英姿飒爽,不禁多看几眼,这么利落清爽的打扮,感觉她好像长高了点。
她踮起脚,飞快啄一下他的面颊,他没反应过来,站得笔直,于是她只亲到下巴。
他刮过脸,没有扎人的胡茬,她很满意,多亲了两下,“我走了。”
冯德偷偷抿嘴笑,待裴英娘走远,轻咳两声,提醒站着发怔的李旦,“郎君,客人等着呢。”
李旦嗯一声,缓缓转过身。
进宫的路上刚好碰到武承嗣,裴英娘骑马,他也骑马,一个由西往东,一个由东往西,夹在安兴坊和永兴坊之间,两厢迎面撞见,不好装不认识,少不得寒暄两句。
武承嗣现在对李旦和裴英娘敬而远之,能躲多远躲多远。在群臣面前趾高气扬的武尚书,也有气短的时候。
他拱拱手,刻意放慢速度,让裴英娘先走。
裴英娘不和他多客气,催马疾走,很快把武家人抛在身后。
彼此心知肚明,利益相关的关系,不必费心思去维持表面和气。合则共进退,不合,立马反目成仇,挥刀相向,绝不手软。
这样干脆,倒也省心。
武承嗣目送裴英娘一行人驰远,立马街口,神色不定。
他入朝多年,没有什么显眼的建树,这些年来,他只重复做一件事:诬陷构害一切和武家作对的大臣。
回想起来,将那些清高正直的文武大臣下狱,远远不如那天在山谷包围暗藏祸心的王公贵族,听他们痛哭流涕来得畅快。
他知道李旦和裴英娘故意把他推出去得罪人,事实上他也确实把世家们得罪狠了,发下敕令的是二圣,动手抓人的是他,世家们不敢抱怨二圣,只能把恨意投诸到他身上。
可他心底却没有愤怒。
恨他又如何?姑母掌握权柄一天,谁也动不了他。
如果他能和李旦、裴英娘和平共处,那就更好了。
裴英娘跟着内侍走进含凉殿的时候,李治在吃饭,吃的是有益精气、强身健体,据说能延年益寿的青精饭。
“今天怎么来了?”看到她进殿,李治放下筷子,命人另设一席,“春日多宴饮,你正值青春年少,怎么不去曲江樱桃宴逛逛?”
李旦老成,不会把小十七也带成一个严肃刻板的小老太太吧?
“去过几次,不好玩。”裴英娘笑着说,挨着李治坐下,“我和阿姊前几天出城踏青,亲手摘了一篓子樱桃送进宫,阿父尝过了?”
樱桃是李令月庄园里的果树结的,庄园就在乐游原附近,她们那天顺便去庄园逛了一下。每年初春,禁苑的樱桃头一批成熟,然后是皇亲国戚们各自庄园里的樱桃树。李令月的庄园由宫里的人专门打理,樱桃树长势喜人。
李治含笑点头,“比禁苑的甜一些,她这几天好点了?”
宫里的医者隔三差五出宫去公主府为李令月诊脉,李治惦记女儿,嫌医者职位低微,干脆把奉御强行打包送去公主府,三五不时遣人过去询问,生怕李令月受委屈。
“阿姊胃口好多了,就是心里不大舒坦。薛表兄为了哄阿姊高兴,昨天唱了首俚曲给阿姊听。”裴英娘细看李治的脸色,似乎比冬天时精神一些。
“薛绍会唱俚曲?”李治摇头失笑,眉眼温和,“记得那年皇后有孕,夜里不能安稳,我弹琵琶给她听,她才慢慢睡熟……”
往事历历在目,那时他们是最恩爱的夫妻。儿女一个个长大,夫妻渐行渐远,他们都变了。
他自嘲一笑,收起惆怅之色,拍拍裴英娘的手,“旦儿对你好不好?”
这句话李治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掩下担忧,笑答道,“当然很好,知子莫若父,阿兄的为人,阿父最清楚不过的。他既娶了我,自然一心一意对我好。”
“那就好。”李治点点头。
父女俩谈笑家常,吃过饭,裴英娘陪李治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