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侍拱手见礼,笑嘻嘻道:“王妃前几日送进宫的折扇,二圣瞧过了都说喜欢。”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裴英娘夜里帮李旦打扇时,忽然灵机一动,命书坊做了一批折扇,扇面有洒金笺、泥金笺、浑金笺、瓷青纸笺、绢面和素纸的,命人送去宫里。
李治见了折扇,新奇不已,拣了两把随身携带,上朝时带了一柄大片金湘竹折扇,当着几位阁老的面,哗啦啦一打开,阁老们的眼睛都快被晃花了。
下朝之后,阁老们派人四处打听李治手上的折扇是从哪里来的。
裴英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着道:“府里又制了一批新花样,正好托公公带回去。”
近侍含笑道:“不如王妃随奴一道入宫,皇后殿下命奴传话,召英王妃和王妃进宫商量过节的事。”
裴英娘脸色微沉。
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李贤还没离开长安,武皇后已经迫不及待试探李显和李旦。
李贤肯定不止想见李旦一个人,李显应该也去送行了,刚好趁着两位亲王出城,把她们召进宫,武皇后的意图,昭然若晓。
她和赵观音,一个是相王妃,一个是英王妃,此次奉命进宫,谁把性命留在宫里,谁的丈夫就是下一个太子。
裴英娘在嫁给李旦的时候便准备好了逃生的法子,并不慌张,抬手掠掠发鬓,淡笑道:“容我进屋换几枝鲜亮钗子,装扮一番,母亲爱看我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近侍心下大为诧异,他刚从英王府过来,英王妃听说武皇后要见她,吓得汗流浃背,一张芙蓉面,霎时惨白,相王妃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相王和英王都被人绊住了,料想王妃耍不出新花样,近侍恭敬道:“王妃请便,奴在外头等着。”
裴英娘进屋换了身窄袖胡服,宝蓝地小花瑞锦翻领长袍,踏皂靴,梳简单的圆髻,戴罗帽,一串串取下腕上的镶金翡翠镯子、金臂钏、珠串,叮嘱长史,“等郎君回来,劝他不要冲动。”
长史叹息道:“娘子不怕么?”
裴英娘淡淡一笑,这一天总是要来的,早点来也好。
她叫来阿禄,说了折扇的事,“精致的有几百柄就够了,多预备些素纸扇面的折扇,请书坊的人把流传最广的诗作画在扇面上。”
时下士人喜欢追捧文人才子,不出几天应该就能卖光。
阿禄应喏。
主仆两个商量了其他琐事,外边近侍开始催促。
“我走了。”裴英娘起身出去,炽热的光线洒在她身上,锦袍上的花纹闪闪发亮。
只有长史明白她此刻进宫意味着什么。其他婢女、仆从懵里懵懂,半夏和忍冬有点委屈,因为裴英娘这一次不让她们随身伺候。
裴英娘坐进宫里派出的卷棚车里,车轮转动,沉缓的轱辘声响中,相王府越来越远。
到宫门前时,牛车嘎吱一声停下,换上人力牵挽。
顺着纵街一路往北走,半个时辰后,近侍的声音响起,“王妃,到了。”
梳高髻的彩衣宫婢迎上前,搀扶裴英娘下车。
她抬头看一眼巍峨庄严的蓬莱殿,余光看到赵观音也正仰头注目皇后的寝殿。
赵观音特意装扮过,穿翟衣礼服,戴花钗,贴花钿,饰面靥,粉光脂艳,雍容华贵。
“十七娘也来了。”
裴英娘向她颔首致意,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裴英娘笑得平静,赵观音笑得淡漠。
嘎吱嘎吱,身后传来车轮轧过石板的声音,还有人?
裴英娘扭头去看,一个簪金钗、梳倭堕髻、面容秀丽的妇人怀抱杏黄地宝相花纹襁褓,在众人的簇拥中欢欢喜喜踩着脚凳下车。
是韦沉香。
裴英娘扬眉,韦沉香不会以为武皇后召她入宫,是为了封赏她吧?不然她怎么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李贤被废,只剩下李显和李旦两位皇子,长幼有序,二圣肯定会册立年长的李显为太子。韦沉香想想就觉得激动万分,这些天睡觉都睡得不安稳——高兴的,李显成了太子,她的女儿岂不就是郡主了?等李显即位,裹儿就是长公主,她说不定能当上贵妃!
韦沉香被即将到来的显耀荣华迷花了眼,看到裴英娘,不像之前那么热情客气。亲王的王妃虽然尊贵,怎么比得贵妃呢?她可是要成为贵妃的!再进一步,说不定成为一国之母,大唐皇后!
裴英娘没理会满面红光的韦沉香,这会儿她有多高兴,待会儿就有多失望。
事实证明,韦沉香不仅仅只是失望那么简单,她当场涕泪齐下,哭得梨花带雨。
武皇后没有见她们,直接命人把他们关押起来了。
内廷的私狱,全部由武皇后的心腹把守。
她们被关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房中铺设簟席,没有任何家具陈设,连放茶盏的小几都没有,可能是怕关起来的人利用器具击伤看守的人。
韦沉香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刚才她离开英王府时,满心以为天后要册立太子,所以先接见赏赐她们这些女眷,那些宫人一个个甜言蜜语,态度温顺恭敬,为什么一进宫,什么都变了?
见母亲哭泣,李裹儿嘴巴一瘪,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韦沉香伤心难过,没心情安抚女儿,任她哭泣。
赵观音皱眉,想想自己的处境,没有多管。
裴英娘最为自在,端坐着吃茶。
“十七娘不怕茶中有毒?”赵观音不想听韦沉香的哭声,起身挨着裴英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