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2 / 2)

袁宰相为人油滑,不结党,也不得罪人, 他虽然官职低微,怎么说也等同于太子的岳丈, 按理说袁家人不该对他那么冷淡。

族侄出去问询一番,其实他心里有数,只是不好直说罢了。他眼珠一转,叫一个老仆去韦玄贞跟前回话, “如实告诉郎君,回头我赏你几万钱。”

老仆一五一十和韦玄贞禀报东宫仆从得罪裴英娘的事,然后说:“郎君,相王妃名下邸店遍布大江南北,想走水路、陆路商道,都得经过相王妃的允可,她是圣人的掌上明珠,相王的掌中至宝,民间人至今还称呼她为永安公主,又是天后的侄女,无人敢掖其锋。”

韦玄贞一直在蜀地任职,对京中的事不大熟悉,但是永安公主这个名字他常常听人提起,永安棉、永安纸、永安瓷、永安糖……蜀地客商源源不断将中原的货物运送至蜀地,入川的蜀道商贾云集,驿站密布,繁荣至极。

他回京路上经过一条新修的栈道,据说是永安公主请来的得道高人劈山开石才修筑成功的,比以前的栈道好走,能通牛马,路途也缩短了一半。

途中每到一处驿站,总能听见赶考的学子议论什么诗集,越来越多的文人学士赶往长安,以求能得永安公主慧眼看中,一举成名。

这样的人只能拉拢,万万不能得罪啊……韦玄贞稍一沉吟,“备马,我去东宫求见孺人。”

韦沉香是他的女儿,他知道女儿的斤两,她虽然不聪明,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蠢事——太子妃的名分还没到手,就和相王妃交恶,简直是自取其辱。

东宫的人对韦玄贞很热情,李显不管后院的事,韦沉香在府中几乎是说一不二。

“阿耶来了,您多年不回长安,怎么不先四处逛逛?”韦沉香抱着李裹儿出来见外祖父,她胖了些,穿戴打扮比以前富丽雍容,发髻高耸,锦帛绕肩,气度沉着。

韦玄贞抱着李裹儿稀罕了一会儿,遣退房里的婢女,肃容说:“香娘,为父只是一介小吏,能从蜀地调回长安,全靠太子殿下帮扶。你暂时只是个孺人,切忌狂妄,凡事三思而后行。”

韦沉香一头雾水,“阿耶,是不是外边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那天她在宫里担惊受怕了大半天,回到王府,母女俩都病了一场。李显对她很是愧疚,这些天只要是她的要求,李显样样照办。她正得意呢,阿耶一盆冷水泼下来,提醒她她还不是太子妃,她顿时不乐意了。

韦玄贞看李裹儿打瞌睡,送她回榻上,给她盖好薄被,回头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得罪相王妃?”

他说了东宫仆从冒犯裴英娘的事,长叹一声,“你收敛些,这段时日,京兆府的公卿王侯家肯定不会搭理你。”

韦沉香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神情变换,咬牙道:“我没有!”

她确实有点忘乎所以,整天飘飘然,幻想着以后踏上皇后宝座……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她还不至于贸然得罪相王妃!

真想为难相王妃,她大可以借刀杀人,不会让自己的人出马。

再三追问,确定韦沉香没有撒谎,韦玄贞沉吟道,“那说明你身边有人不安好心,想陷害你,你刚刚住进东宫不久,小心提防,不要随便轻信其他人。”

韦沉香沉吟片刻,冷笑道:“不必说,肯定是郭氏捣的鬼!”

郭氏是府中另一个孺人,和她一起踏进王府,前不久传出有孕的喜信,不知她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假如她怀的是男孩,生下来就是李显的长子,一个占了长子名头的郡王!

韦沉香早晚会和郭氏对上,不过她没想到,郭氏竟然比她更迫不及待,还没生,就朝她身边的人下手了。

茶汤滚沸,韦玄贞往碗中添一勺酥酪,端起茶碗浅啜一口,“重要的不是谁在背后撺掇,而是找出那几个犯事的人,这种给主人惹麻烦的贱奴,不能留。”

韦沉香对父亲很恭敬,闻言立刻叫来心腹,她倒要看看,是谁阳奉阴违,竟然敢打着她的名头惹事!

“阿耶,这一次是我疏忽大意。”韦沉香挽起袖子,为韦玄贞续茶,双眼微眯,“郭氏现在有孕在身,我不敢动她……等我找到机会,也要让她尝尝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韦玄贞皱眉说:“不可,太子才刚刚入主东宫,根基不稳,此时传出后宅不宁的事,谁敢投效殿下?你向来稳重能忍,怎么焦躁起来了?”

韦沉香抿抿唇,以前的稳重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赵观音死了,李显当上太子了,她为什么还要忍?

心里不服气,但阿耶不会害她,她低下头,“女儿受教。”

两盏茶的辰光,心腹婢女折返回来,“娘子……鹤奴他们说,是按照您的吩咐,去砸那家邸店的……”

韦玄贞拧眉。

韦沉香霍然站起身,“不可能!我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

她真的没想过现在就和相王妃撕破脸。

婢女迟疑了片刻,声音低了些,“娘子,那家邸店是专门招待番客的,番客从海上来,用香料、珠宝和本地客商交换丝绸、永安瓷,中间几经转手,价格极高。许多番客干脆留居广州、扬州,相王妃和他们的萨宝约定,预备数条船只,直抵港口,将番客和他们的货物接到长安,以便交易。”

萨宝府由朝廷设立,专门管理袄教内部宗教事务,胡人的萨宝一般既是教内领袖,也是部族首领,同时掌管胡人的所有商贸活动,统领商队。

袄教徒从不理会外族人,相王妃什么时候和萨宝有合作?

韦玄贞想起经过羁縻州时,民风彪悍的山民村落无不对永安公主赞誉有加,眉头皱得更紧。

婢女接着说,“上次扬州进献了一批珍珠,娘子不甚喜欢,要鹤奴他们去寻更大更圆润的夜明珠,鹤奴他们听说番客手中有上好的夜明珠,找到邸店的番客,番客不肯售卖,鹤奴回来复命,您……”婢女顿了一下,“您大发雷霆,鹤奴他们才去砸了邸店……”

韦沉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记起来了,李裹儿总是啼哭不止,她听人说相王知道相王妃怕黑,寝房中每晚有数十颗夜明珠照明,也想让人在女儿房里镶嵌上夜明珠,免得小儿夜里受惊。

属官们进献的夜明珠她不喜欢,派鹤奴去东西市寻更好的。

几天后鹤奴回禀说找到夜明珠了,可番客不肯卖,邸店的主人庇护那些番客,他们亮出东宫奴仆的身份,那家邸店的主人不仅没有丝毫胆怯,反而笑了一下,仿佛根本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韦沉香压根没把一个邸店放在心上,区区一介商人,连乘车的资格都没有,竟然敢看不起东宫?直接命鹤奴去给那商人一个教训。

韦玄贞叹口气,“如此说来,事情还是你自己惹下的!”

韦沉香自知做了蠢事,沉默不语。

“太子妃的名分是赵氏占着……哪怕她死了,她也是太子妃。你得意太早了。”韦玄贞捋须叹息,看女儿气得满面青紫,显然非常懊恼,不想多说什么,说多了,女儿说不定会厌烦,她怎么说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又素来敏感。

他略一思量,拍拍韦沉香的手,“事已至此,咱们只能尽量弥补,听说相王和相王妃马上要去洛阳,你这两天亲自去向相王妃道歉,错过机会,以后想重修旧好,可就难了。”

“女儿明白。”韦沉香能屈能伸,赵观音当年那么跋扈,她都能成功打动对方,何况是大方温和的相王妃?记得在九成宫时,她和太平公主、相王妃相处得还不错,道个歉而已,没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