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走了, 姑母大权独揽,朝中大臣尽数归顺, 没有人能拦下姑母的脚步。
她对太平公主疼宠呵护,不是依旧想杀掉薛绍吗?
哐当几声,内殿传出香几倒地的声响, 中间夹杂着武太后冷静的斥责声和丘神勣慌乱的求饶声。
武太后在发脾气。
宫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武承嗣眼珠一转,蹑手蹑脚靠近几步,等在屏风外面。
不一会儿,丘神勣被人拖出内殿。
宫人告诉武承嗣:“六王亡故,丘将军护卫不力,太后雷霆震怒,贬其为叠州刺史。”
李贤死了,姑母没有杀丘神勣,只贬谪他了事。
武承嗣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迈进内殿,跪倒在地,“姑母,官道那头出了点意外,相王妃……她死了。”
武太后有些惊讶,抬起眼帘,看着武承嗣,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稍一沉吟,问道:“怎么死的?”
武承嗣一字不漏说完事情的经过,“侄儿亲眼所见,尸首怕是找不回来,除非把几座山全部挖空。”
挖空也不一定找得到,山体垮塌下来的阵势太过恐怖,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碾碎一切活物。
武太后怔了怔,想起明崇俨说过的话。
还真是让他说对了,十七娘果真下场悲惨,尸骨无存。
可惜啊,武太后摇摇头,她其实很喜欢十七娘,留着她还有更大的用处。
“旦儿和执失呢?”
遗憾只是一瞬间,既然人都死了,没必要多纠结,重要的是怎么利用十七娘的死获得更多利益。
“相王和执失将军还在雨中寻人……”武承嗣抹掉脸上的泥水,道,“依侄儿看,三天之内,他们不会放弃。”
“派人帮着找。”武太后吩咐侍立一旁的上官璎珞,怎么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有几分香火情,不能让她葬身荒野,“把执失叫回来。”
上官璎珞应喏,脸色越来越难看,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颤了一下。
“姑母救我!”武承嗣爬到武太后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侄儿无意害死相王妃!侄儿想救她的,可是实在来不及……”
他哭得凄惨,武太后一哂,“人都死了,再害怕有什么用?”
武承嗣说不出话,只能一下接一下磕头,泪珠砸在毡毯上。
武太后皱眉道,“罢了,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上……”
武承嗣呼吸停滞,等着武太后的下文。
武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盯得武承嗣汗湿衣衫,才缓缓道,“你去和丘神勣做伴罢。”
只是贬谪而已。
武承嗣从惊恐中找回神智,手脚一点点恢复知觉,“多谢姑母。”
※
天黑下来了,车窗外雨声哗哗。
裴英娘双手托腮,倚着车窗往外看,感觉到丝丝凉意,低头拢紧身上披的氅衣。
半夏把煮好的姜茶送到她手里,“娘子,吃点茶驱寒。”
她放下钿螺紫铜暖炉,接过茶盅,掀开杯盖,一股辛辣的刺激味道扑面而来。
真不想喝。
“我加了好几块糖。”半夏劝她,“很甜,很好喝。”
裴英娘笑了一下,几口饮尽姜茶,茶水又辣又冲,甜是甜的,但还是很难喝。
寂静里忽然响起狗吠,几点微弱火光由远及近,向马车飘来。
周围的亲兵立刻握紧长刀,飞快蹿出去。
雨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亲兵们让开道路,火光继续靠近马车。
漆黑的夜空垂下万丈雨幕,伸手不见五指,等到人走到近前,裴英娘才看清他们。
摇曳的火光映出李旦轮廓分明的脸孔,他眼底幽黑,脸色阴沉如水。
“阿兄。”裴英娘掀开软帘喊他。
这一声呼唤让李旦的脸色缓和了点,他抬脚登上马车,半夏避了出去。
裴英娘眉头紧蹙,捧起李旦伤痕累累的双手,他亲手跪在地上扒开碎石,指甲全部裂开,皮肉翻卷,触目惊心。
他可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天潢贵胄,自幼锦衣玉食,豪奴环伺,蹭破一块油皮跟随的侍从们就要吃挂落,现在这双手却几乎要废了!
她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小心翼翼帮李旦清理伤口,“你明明晓得我不会出事的……”
执失云渐在马车上和她说好了,趁武承嗣不注意的时候,早有人悄悄把她带走,山崩是火药造成的,军中的工巧奴经验丰富,准备了数月,能准确把握火药炸响的威力和角度,一切计算得很完美,她压根不会有任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