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玄贞劝她稍安勿躁,他们必须先扶持李显坐稳皇位,才能去谋求其他东西。
韦沉香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李显都当上皇帝了,太上皇也走了,为什么她还不能得偿所愿!
她持之不懈地吹枕头风,时不时把李裹儿抱到李显跟前,母女俩一起掉眼泪,李显心肠软,终于松口答应册封她。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要迁都!
洛阳皇城轩昂壮丽,不比大明宫差,但韦沉香眼里只有巍峨雄浑的大明宫,根本看不上洛阳。
而且洛阳到处都是裴英娘的痕迹,本地世家贵女的穿衣打扮,发式花钿,平时闺中解闷的小游戏……全和相王妃有关,哪怕相王妃已经不在了,洛阳的年轻小娘子们还是孜孜不倦地模仿她。
韦沉香心口堵得慌,躺在榻上生闷气。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不少人在到处奔逃,宫婢、内侍的惊叫中夹杂着甲士毫不留情的呵斥。
韦沉香坐起身,皱眉道:“何人在我殿中放肆?”
内侍们屁滚尿流,爬进里间,“圣人……圣人被废了!”
甲士们伴随着宫婢的哭泣声踏进内室,指挥属下把韦沉香拉出正殿,“太后已下令将庐陵王及内眷发配至均州。”
韦沉香呆若木鸡。
半晌后,她猛地跳起来,清秀的面容因为不可置信而显得面目狰狞,“不、不可能、不,郎君是圣人,是皇帝,太后怎么敢?!怎么敢?!”
她想冲出去找李显来给她撑腰,李显是皇帝呀!这天底下,还有谁比皇帝的权力更大?!她的丈夫是皇帝,为什么她还要忍气吞声?
甲士轻蔑地瞥她一眼,大手一张,钳住她的肩膀,“得罪了。”
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拖走。
韦沉香不服气,长长的指甲划过摩羯纹地砖,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离皇后的宝座那么近,她的父兄族人全部升了官,她可以成为下一个武太后,为什么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皇帝也是能说废就废的吗?
她披头散发,被甲士们毫不留情地拖到大殿外,丢到一群嘤嘤泣泣的妇人们当中。
郭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声啜泣,神情倒是还镇定,鬓发衣襟整洁,她没有激烈反抗,甲士们自然对她客气些。
殿外响起刀兵之声,甲士们押着一个身姿健壮、唯唯诺诺的男人走上台阶。
妇人们看到男人,哭得更厉害了。
李显环顾一圈,双眼发红,他身上还穿着上朝时的衣裳,头上的玉冠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发髻歪在一边,形容狼狈,“我……”他长叹一口气,蹲下身,拍拍啼哭不止的女儿,再看看襁褓中的儿子,泪水潸然而下,“你们要跟着我受苦了。”
这一句让妇人们仅剩的希望破灭,所有人都嚎啕大哭起来。
“哐当”几声,几名年轻貌美的后妃因为太过悲痛,晕倒在地。
李显看着抱头痛哭的妻妾儿女们,泪如泉涌。
他崇拜自己的父亲,觉得自己也能和李治那样,在其他人的轻视中继承皇位,然后运筹帷幄,干出一番骄人成就,让身边的人刮目相看。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以为当上皇帝就能高枕无忧,母亲再厉害,也只是太后而已,她终会老去,不可能一辈子管着他……
今天上朝的时候,裴宰相当堂念诵废帝诏书,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没人敢提出异议。
他是九五之尊,是皇帝,竟然当着文武群臣的面,直接被大臣扯着袖子拉下大殿!
太后没有出面,她静静地端坐在侧殿,微笑着看他被赶出朝堂……
他的母亲,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
武太后要求李显天黑之前启程赶往均州。
时间太仓促,女眷们来不及收拾行李包袱,笨重的金银器、占地方的布帛锦缎根本带不走,只能拣几样既轻巧又值钱的珠宝之类的奇珍藏在身上。
宫婢们哭哭啼啼,被选中去均州服侍主子的几个哭得死去活来,没被选中的,则欢呼雀跃。
女人们顾不上身份,也顾不上呵斥下人,一个个状若疯癫,拔下头上的宝钿金钗,卷起房中的琉璃摆设,塞满自己的包袱,她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装点财物。
李显目光呆滞,坐在冰冷的砖地上。
杏花纷纷扬扬,洒了他满头满肩。春日盛景,此刻在他看来,只有凄凉萧瑟。
一双皂靴踏过层层叠叠花瓣堆积的甬道,缓缓踱到他跟前。
他抬起头。
李旦背光而立,面容模糊,垂眸看着他,“七兄。”
李显擦干眼泪,似笑非笑,“陛下。”
武太后的准备很充分,这边废黜他,另一头立刻册封李旦为皇帝,连封号都拟定好了,一废一立,几乎同时发生。
理由是现成的: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旦嘴角微微一扯,“七兄何必讽刺我,你我都是母亲的棋子。”
春风拂过,杏花花瓣随风洒落,他站在旖旎的杏花雨中,一袭石青色蜀锦袍衫,恍惚还是李显记忆中古板无趣的幼弟。
“阿弟……”他眼睛一眨,泪水打湿衣襟,“你会除掉我吗?”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