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没有点灯,李旦掀起床帐,身上带着寒凉水气,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声音平稳从容,“还没睡?”
裴英娘又躺回去,帮李旦揭开锦被,“我睡了,才刚醒。”
李旦侧身躺下,小心翼翼揽她入怀,“苏安恒只是个意外而已,他出现的时机虽然敏感了点,其实正合我意。”
苏安恒上书劝女皇还政,女皇震怒不已,但没有借机大开杀戒,这说明她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会把江山还给李氏。
他下午奉诏入宫,女皇当着他的面对武承嗣大加赞赏,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言语间暗示太子的人选随时能更换,武承嗣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李旦不动声色,他稳操胜券,不必急躁。
裴英娘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苏安恒石破天惊的举动,看似给李旦招来很大的麻烦,其实正好是对女皇的一次试探。
“那……薛怀义呢?”裴英娘问出盘亘在心头的疑问,“三表兄听说要认薛怀义为叔父时,当场变脸,简郎洗三过后,他立马改了主意,是不是阿兄你和他说了什么?”
李旦顿了一下,道:“薛怀义迟早会死。”
女皇时时刻刻提防任何可能威胁她地位的人,他得不到母亲的信任,武承嗣也得不到。
女皇深谋远虑,绝不容许任何一方势力独领风骚。她以扶持男宠的方式平衡局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可惜她忘了,这个举动也可能让朝臣们离她越来越远。
薛怀义引发众怒,女皇已经表露出对他的嫌恶,控鹤府建立后,很快会有人取代薛怀义的地位。
李旦没有出头的必要,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到来,现在武承嗣比他更头疼。
他轻轻拍一下裴英娘的脑袋,“寅时了,有什么想问的,明天接着问,睡吧。”
裴英娘嗯一声,心里无比安定,抬头蹭蹭他的脸,合目入睡。
第217章
第二天是朝参日, 九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朝, 李旦却没早起。
他拢上床帐,陪裴英娘一起睡懒觉, “苏安恒还关在大理寺,母亲最近不想见我,先让武承嗣得意几天。”
现在女皇正在气头上, 没人猜得准女皇的心思,保险起见,能不见就不见。
裴英娘推他起身,笑着说:“真不巧, 年底事多, 我实在忙不过来, 没工夫躲懒, 阿兄帮我算账吧。”
李旦很认真地考虑了半盏茶的辰光,浓眉轻皱,拉高锦被盖住自己,不说话。
裴英娘暗暗偷笑, 原来他也会用装睡这一招来蒙混过关?
钱是好物,他怎么就这么讨厌管账呢?
她笑而不语,挪去梳洗床梳妆打扮。
冬天气候干燥,琼娘先用掺了花露的清水为她洗脸洗手,涂一层玉簪粉润面,再以红玉膏细细按摩,镜台前的细颈青瓷瓶里供了几枝红梅花, 花香和脂膏的香气混在一起,甜腻芬芳。
裴英娘挑了一枝迦陵频伽花鸟金钗戴上,提着石榴裙裙角爬上榻床,李旦面向里而睡,眼睫低垂。
她俯身趴在李旦身上摇他,手绘披帛滑落,擦过他的脸颊,“好了,阿兄,不让你算账,帮我磨墨好不好?”
李旦翻过身看她,披衣起来。
一刻钟后,裴英娘盘腿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廊檐下理账。
李旦跪坐在一旁,袖子高挽,帮她磨墨。他做什么事情都不慌不忙,徐徐转动墨块,墨汁沿着辟雍砚外围的沟槽缓缓流淌。
庭院里的宫婢和护卫们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可是堂堂东宫太子呀……怎么能干这种活计呢?红袖添香……应该是太子妃为太子磨墨才对……
李旦面不改色,修长的手指拈着墨块,视线则一直围着裴英娘打转。
院子里鸦雀无声,冯德轻咳两声,打破沉寂,宫婢们连忙低下头,飞快收起惊异之色。
巳时郭文泰进殿通报,东宫属臣求见。
李旦起身出去。
裴英娘和阿禄商量应对棉花跌价的对策。
牙人牟取暴利的手段层出不穷,想要遏制这种恶意压价的行为,需要所有商队和各地农户联合起来,制定出覆盖方方面面、条理清晰的行规,从根源断绝牙人耍弄心机的可能。
这一次她不会出面,一切由阿福随机应变。
阿福获得自由身后,以原来的身份示人,他本是世家子,换上锦缎衣袍,仗剑纵马,行走在平康坊间,其他人都把他当成挥金如土的富贵纨绔。
裴英娘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面料理这样的事,商路已经打通,前年开始她就在有计划地降低自己对东西市贸易的影响力。她代表朝廷,朝廷必须从大局出发,在确保总体利益的前提下,适当引导,而不是和以前那样,随时随地简单粗暴地干预坊市间的贸易。
为长久计,她必须如此,否则得益的永远是少数世家,受苦的终究还是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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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初冬时节,池中的大片残荷里仍然时不时冒出一两片翠绿新荷,站在七宝阁窗前眺望远处,日光映照之下,池水呈现出一种清透幽冷的墨色。
长史拱手道:“殿下,陛下没有惩罚苏安恒,还赐给他汤羹饮食以示安慰。”
李旦收回凝望残荷的目光,手指微曲,轻叩窗棂,“薛怀义那边有什么动静?”
“薛怀义仗着陛下……”长史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仗着陛下宠爱,极为骄横,昨日他在宫门前遇到几位相公,不止言语轻慢,还和相公们争道,撞翻了裴相公的牛车。”
李旦挑眉,“控鹤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