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算牢固又年久失修的木栏在外力的作用下, 应声碎裂。
那道声音让正洗好碗的云栖抬起头,聊着的两人都注意到了。
方才李崇音将面汤都喝了精光,再看云栖这般为自己折腾了大半个时辰, 拿着青花瓷碗过来, 难得良心发现, 觉得都让云栖一个人做不太好,当然措辞依旧是那平平淡淡的询问。
云栖哪听不出他的意思,他这人向来是愧疚都只放在心里, 要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一点,自然而然地接话:“那《孟子》还道:君子远庖厨,你今日不也破了大戒。”
李崇音失笑:“这句话本意是指君子不忍心杀生的心理, 用来劝诫君王少杀生的。”
也不知怎么传下来,渐渐演变成如今这样。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那奇怪的声响倏然间打断这和谐的气氛, 木碎声不轻不重地从耳膜边划过。
李崇音本来还算温和的目光,倏然升起一股让云栖不寒而栗的冷芒,云栖端碗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每当这个时候, 云栖就不会再与李崇音说笑。
李崇音来到声响发出的地方, 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原地只有枯黄草地上的几个插木刺的黑洞,别无其他。
附近也没有其余人的气息, 似乎一切都只是错觉。
他蹙着眉头, 最近京城来了一群不明人物, 据他分析应是詹国人, 乔转打扮不知为何, 他的人基本都放在外面, 府里只留了一个墨砚做内应罢了。
而且只是普普通通三品官员的府邸, 寻常人谁会来?
可近日,越来越多的不寻常出现了,李家似乎被谁盯上了。
月色朦胧,挂在蓝丝绒一般的星空上,凉风吹拂而来,引得树木沙沙作响,两人并肩走在路上,隔着一人的距离。
不亲近,但也不算全然的冷漠。
云栖并不专心,她还在想到底怎么与李嘉玉取得联系。
李崇音似乎说了句什么,应该是夸赞之类的话。
云栖有些恍惚,上辈子拼命想从这人口中得到一句赞扬,如今这样容易就听到,却发现自己异常的平静。
她的发丝随着风被吹到了前额,她绕过发丝。看着高空中的月,曾经她就这么一直在静居中望着月,等待李崇音难得一次回来。
每当盼到那难得的一次,能欣喜上一个月。
妄想着有一天能够登高摘月,却忘了,月本就是遥不可及的。
直到此刻,她好像才渐渐将上辈子她以为早就消散的执念,彻底放下了。
李崇音望了一眼比自己矮小了许多的少女,她似乎方方面面的都能贴合他心底最痒的点。
淡淡的月华下,一个放开前尘过往,一个却有了波澜起伏,这般阴差阳错中沉淀,被埋于表象之下,一点点发酵。
也许会消声灭迹,也许会到未来的某个顶点……轰然爆发。
两人步行到懋南院附近,云栖行了礼就要进屋。
李崇音却忽然说了句:“若我不参与今年的秋闱,你会失望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股振地有声的气性在那儿。
李崇音是庆朝开国来最年轻的生员,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从祭祖中也能看出,李老夫人与李家对他这次秋闱有多重视,甚至外界对于他的讨论也没有停过,相信就是圣上也有关注过他。他却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有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这样的关键点,突然放弃?
云栖觉得现在李崇音的表现并不像得知身份的样子,也就是说,在得知真相之前,他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了。
云栖毕竟也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对于整个庆朝的科举环境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细细想了想,以李崇音现在不断为李昶做事的情况下,哪怕再低调也有可能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从这段时间那些皇子的邀函中也能看出一二。
他选择急流勇退,推迟三年也未必没有这方面考量。
而且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皇子间的争斗,很容易适得其反,将李府扯入不可控的情况中。
另外,可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云栖结合自己翻阅过的书籍与真实情况,像他这般年轻,若是考得一般也就罢了,考得好其实很难分配,他的资历年纪不足以进翰林院,若是被分派到偏远地区任职,远离京城的权利漩涡,再要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就像李昶那样,在江南算半手遮天,可到了京城,几乎寸步难行。
推迟三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不但能在秋闱中有更大的把握,到时候他的年纪正好,不会因过于年轻而被小瞧,也更容易得到圣上重用。
而且到时候,相信夺嫡之争,才是最热烈的阶段。
云栖想明白前因后果,唏嘘着那么多人甚至包括曾经的自己都在为李崇音可惜,却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能不为眼前利益所驱又不被富华迷住眼,云栖虽放下情爱,却依旧对他敬重。
因为这个人,值得。
云栖拜下深深一礼:“你有自己的考虑,我相信三年后的你会力压群雄。”
云栖不否认,也不赞扬,只提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这个决定在下的时候,就遭到来自李老夫人到李昶的一致否定,李家没有第二个三年来耗了,官场瞬息万变,怎能容他想不去就不去的,再说一个最年轻的举人,这个封号实在太引人注目了,有这个诱惑在,其余附加的麻烦都可以忽略。
也因李崇音这个决定,才导致最近的李家整个东西苑,都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
只是因为送嘴碎仆人出去,加上云栖的身份变化,才冲淡了其余人关注李崇音的视线。
李崇音深深看着云栖一眼,淡声道:“你回吧。”
云栖也不知自己回答的正不正确,因为她这位“兄长”从不会将自己的情绪随意显露出来。
刚入屋内,就遇到乍然醒来没找到自家小姐的华年,安抚好了一会才上床。
没了旁人,云栖才掏出放在怀里的梅花糕,看来今晚是不能见了。
云栖咬了一口,被李崇音吃的只剩两块,送是送不出手了,还是自己吃掉吧。
另一头,将碎成两瓣的木栏捏在手里,极速离开李家的魏司承用内力跑出老远,差点与一打更人撞上,那瘦削的老人正翘着锣,仿佛看到一道什么东西闪过。
眨眨眼,定睛一看,那什么东西又消失了。
心下慌乱极了,该不会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被当做脏东西的魏司承好不容易寻到无人之地的巷子,才略带狼狈的停下。
额边已渗出些许细汗,这段时间京城的流言魏司承也在关注着,知道李家在这方面处理的悄声无息,只有很少部分的狸猫换太子之说,不过也不成气候。
而后那些嚼舌根的婢女们,收了主家不少银钱后,大多被送去了庄子上,李老夫人也是个老狐狸,又再其中选了几个作为监督,老老实实的就继续留在庄上,不老实的会以各种方式远送或是病死,手段颇为狠辣。
这么几番轮下来,云栖的身份才算在第一阶段坐稳了,剩余的就要用时间来沉淀了。
至于李崇音,新得了妹妹后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对待云栖。只是以往魏司承根本没往旁的去想,李崇音这人思想太过早熟而理智,让他忽略了,这也是个男性。
在这种突然认亲的环境下,他与云栖无法产生什么兄妹情谊,但两人名义上依旧是兄妹,方才李崇音那目光又怎是看妹妹的?
哪个兄长能在这午夜时分,还与妹妹这般亲近相处?
男女大防呢,就算是兄妹,这个时间段是否过于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