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肃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后问道:“王大人是如何答复的?”
王磷同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在下岂敢随意答复这件事,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特意前来向袁大人请示。”
其实在收到电报的当时,他并没有觉得这件事应该请示袁肃,之前袁肃已经对自己说过,与洋人合作的事情虽然要慎重再慎重,但对方是不会插手。只是最近几天他忽然发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自从谘议局越来越加紧筹备进程,滦州豪绅渐渐变得越来越不买自己的账,这可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或许在这些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们看来,他们能够通过谘议局来获得滦州地方的统治权。人一旦“有钱有势”之后,自然渴望着能“有权”,再加上王磷同平日就是一副软柿子的模样,所以大家都没有再把他放在眼里。
表面上看去,这与彭加勒的事情完全是两码事,但是王磷同却敏感的意识到两个层面的问题:其一是自己在滦州的权力地位正在渐渐消弱,另外一点那就是如果自己不能在执掌滦州的民政之权,彭加勒怎么可能还会继续找自己谈合作?
经过这几天时间反反复复的思量,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决断,与其等着滦州豪绅架空自己,还不如尽快找到一个有实力的靠山。虽然这是一个两害相较取其轻的决断,但是对于他来说,当一个毫无利益可图的傀儡,还不如当一只有肉可吃的走狗。
至于这个靠山的人选,在眼下看来显而易见只有袁肃!
袁肃可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王磷同绝不是因为事关重大才来找自己,岂不说之前自己已经对王磷同表过态,再者真若是什么要紧事,犯不着过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来请示。不过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笑着说道:“王大人,招商引资之事我一个武夫又怎么懂得这其中的道理?就算王大人一时想不通,那也应该去找城中的大商人请教才是。”
王磷同呵呵笑道:“毕竟早先彭加勒先生是希望袁大人也能支持这次投资,想来这件事只能来请示袁大人你了。”
尽管袁肃并不清楚王磷同为什么突然变的如此谨慎,而且愈发明显的是一副以自己马首是瞻的态度,但是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奠定自己在滦州的领导地位,王磷同现在好歹是地方大员,连这样的大员都奉自己为首,日后的发展必然能更为顺利。
他故作思索了片刻,继而说道:“王大人当真是希望听一听我的意见吗?”
王磷同一边快速的点着头一边迫切的说道:“岂敢有假?还望袁大人能指教一二。”
袁肃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件事我并非没有仔细考虑过,滦州需要发展,引进外资势在必行。再者,咱们中国现在已经过了闭关锁国的阶段,发展的事情还得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才是。我之所以担心,是觉得洋人未必是按着好心,就只怕他们打着开矿的名义,到头来却做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不等袁肃的话音落定,王磷同连忙点头附和着说道:“袁大人考虑的甚是,甚是,其实就在下而言,也何尝不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唉,实在是难以斟酌。”
袁肃继续说道:“不过天底下本来就没有十足完美的好事,若王大人认定滦州需要发展,那大可接受洋人的这次投资。王大人今天就可以回一封电报到天津,先让彭加勒把他们开矿的详细计划书发过来,让我们先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另外再谈谈是否可以改为中外合资,这样日后咱们中国这边多多少少有话语权。”
听到这里,王磷同思绪转的飞快,马上就判定出这是一个周全的办法,他赞叹的说道:“事先袁大人还谦虚说不懂商事,现在听袁大人这一席言,简直是让在下一朝顿悟。那在下就遵照袁大人的意思来办?”
袁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道:“我只是给一个建议,至于最终的决定权仍然在王大人手里,至于办不办那就由王大人再考虑吧。”
王磷同心中有几分窃喜,他感觉的到袁肃这句话其实是一种回礼,只要自己对袁肃足够尊敬,袁肃必然不会排挤自己分毫。他没有多做犹豫,既然袁肃肯给出这样的建议,可想而知对方心中也有与洋人合作的意愿,于是果断的说道:“那就这样决定好了,稍后在下就按照袁大人的意思回一封电报给彭加勒先生。”
对于袁肃而言,他内心深处确实希望能与洋人建立一定的关系,在中国未来几十年里甚至连中央政府都得依靠洋人的贷款才能运作,更别说自己白手起家需要得到更广泛的支持。当然,在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道德立场上,他有很鲜明以及很强烈的原则,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件事一直迟疑不定。
他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利益蒙蔽了自己的良心,而是自己很清楚资本主义市场发展必须经历的残酷阶段,在遭受外资入侵之后才能彻底洗涤民族资本主义的软弱性。而在此期间甚至还有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包括他个人的良心,只是这一切的唯一目的是希望自己能快速强大起来。
当他有足够的实力维护国家尊严的时候,之前所付出的一切都会十倍甚至更多的索赔回来,这是历史的教训同样也是历史的经验。
更何况就算他不与洋人合作,在如今中国还有更多人巴不得去当洋人的狗腿子。既然洋人看中了滦州这里的利益,倘使自己表现的太过抗拒,只怕洋人还会扶持另外一个人来代替自己,到时候之前付出的努力那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世上从来没有过一帆风顺的事情,若要成大事,必然要有足够决断的狠心!他一直在心里牢记着这句话。
到了初七这天,袁肃找到陈文年商议关于断辫的事情,这件事原本在年前就应该处理,但是袁肃却有另有用心,所以一直拖延到今日。
这次商议可以说是最终的定议,他告诉陈文年明天上午滦州谘议局正式挂牌成立,七十九标索性也就在明天上午举行断辫典礼,到时候再找几个本地报纸的记者到场记录一下。
一听到要找记者到场记录,陈文年立刻领悟到袁肃的用意,这分明就是一场对外的宣传,一方面可以让本地的老百姓们意识到七十九标与滦州紧密相联,另外一方面则是暗示七十九标保障谘议局的稳固地位。
无论是哪一个方面,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七十九标脱离二十镇打下基础。
陈文年虽然心里觉得拿辫子的事情逢场作戏,实在是有一些下作,毕竟辫子是清朝奴役汉人的象征,为了局部利益而利用民族自尊心,多多少少是有所不合适。但是就个人立场而言,这一点仍然可以容忍,既然自己答应支持袁肃自立门户,那总要为今后的发展考虑。
二人商议已定,之后便又去找张建功谈论这件事。
张建功其实并不在乎这件事,脑袋后面的辫子都跟了几十年了,是继续留着还是剪掉,关键还是要看上面是不是有这个命令。不过他之前好歹是答应过这件事的,而且又考虑到明天要去谘议局成立现场抛头露面一番,眼下只能随袁肃、陈文年的意思来办。
随后,袁肃派人把命令传到第一营和第三营去,约定明日上午十点整全标断辫。至于第二营既然已经都剪掉辫子了,这件事就与他们并无多大的关系。反正到时候记者只会到标部大院来采访,由第三营来做一个表率即可。
第91章,成立典礼
初八一大早,王磷同特意再次派人前来邀请。
袁肃、陈文年以及张建功等人昨天就已经安排好七十九标断辫仪式的准备工作,清晨七点钟时滦州地方报馆的记者就赶到现场。
虽然就新闻价值而言,滦州地方报馆更看重的是谘议局挂牌成立的典礼,不过在军队特别要求之下,报馆这边也不敢不从,只好分派了两名记者赶过来。不管怎么说,好歹这同样算是有几分价值的报道。
按照昨天讨论好的布置,陈文年负责留在标部大院主持断辫仪式,袁肃和张建功则前往谘议局成立典礼现场,并且二人还要在成立典礼的现场剪断辫子。
袁肃对于这场作秀内心中同样是很反感的,但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计划进展更顺利,有些事情还是要硬着头皮去做。
在标部吃过早饭之后,袁肃、张建功带着一队士兵前往谘议局大楼。
这栋大楼原本属于城中大王大人的私人别业,为了彰显个人的大方以及在报纸上多占一些笔墨,大王大人十分豪迈的将这栋大楼捐了出来,并称只要滦州谘议制度不取消,这栋大楼永远都属于谘议局的公物。
说是大楼,实际上只是一栋连带地下室在内四层高的西式建筑,不过在这年代算得上是大楼了。地址位于滦州城西城最繁华的地段,之前本打算当作酒店、饭馆之内的经营场所,为此部分楼层已经完成装修。
在筹备期间大王大人与其他几位官绅又一起出钱,把剩下的楼层也全部装修妥当。除此之外一应办公、装饰之类的陈设具器等等,也都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购置完毕。滦州老百姓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些大地主、大官僚们有这样一种热忱之心。
本来谘议局挂牌成立的典礼,众士绅并没有打算邀请袁肃到场,毕竟在他们看来袁肃终归不是滦州本地人,另外一方面这件事与军方又没有太多瓜葛,也不想有什么瓜葛。
然而当袁肃、张建功带队来到大楼前时,先到一步的王磷同抢先上前迎接,周围应邀前来的记者、私人摄影师也都纷纷围拢上来,又是采访又是拍照。面对这样的情景,其他豪绅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再者大家都很清楚袁肃的背景,只好也跟着王磷同一起堆上笑容走上前来迎接问候。
袁肃还没有下马便已经觉察到滦州众豪绅们表情微妙的变化,心中颇为埋怨王磷同居然事先不打一声招呼,这不是让自己显得没事找事吗?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人已经到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下马后在与众人寒暄时,故意强调自己此番是来捧场,多多少少让大家面子上都好过一些。
倒是张建功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副特邀嘉宾似的态度,不仅表现的自我良好,还不住的拉着这些官绅们套近乎。一时间有人尴尬、有人反感也有人不痛快,但毕竟不好与带枪的人闹别扭,只好将这一切情绪压在肚子里面。
典礼准点举行,会场就布置在谘议局大楼正大门口,在这里搭建好了一个台子,上面像模像样的铺着红地毯,显得十分气派。台下最前面的几排倒是准备了一些坐席,提供给受邀前来见证典礼的滦州各界名士以及各报馆记者们落座,再往后面是一些看热闹的老百姓。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又或者是滦州老百姓们确实喜欢看热闹,站在外围围观的群众人数可不少,一个个使劲的伸长脖子向前面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