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那名听差刚要迎上去,袁肃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他亲自向前移了一步,向锦袍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先生,着实叨扰了。敢问先生今日可是要在酒楼大摆宴席么?”
中年人虚还了一礼,说道:“倒也不是,只是我家大少爷喜欢清静,故而包下酒楼。”
袁肃微微的颔首,继而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如此,在下倒是有一个不情之请,昨日在下与一位朋友相约到此一聚,还望先生行个方面,只需让一个小间于在下即可。在下保证不会吵闹到贵府公子。”
中年人见袁肃年纪轻轻,又是好声好气的样子,于是故意倚老卖老的说道:“这位小爷,适才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并非不予你方便,只是今日我家少爷着实不便。所以还请这位小爷另寻他处吧。”
站在袁肃身后的张府听差立刻火大的插嘴道:“呵,你这奴才,你可知道跟你说话的大爷是谁吗?别给你脸不要脸。”
中年人怒不可遏,但一方面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另外一方面对方又是带枪的人,就只怕言语冲突之后拔枪相向。他只好压住心头怒火,没好气的问道:“敢问这位小爷是何人?我们大少爷可是容城郑家公子爷。”
张府听差冷笑道:“我呸,郑家了不得吗?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大爷可是东直隶护军使袁爷,我们可都是总督府的人!”
一听完这番话,中年人顿时色变,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他自是知道郑家的家世背景,可再怎么有背景也不及人家跟大总统的亲属关系。容城郑家向来与总督府井水不犯河水,岂能因为今日这件小事而闹出矛盾?纵然张镇芳已经卸任直隶总督,可在本地仍旧是有权有势,断然不是郑家招惹的起。
“恕我眼拙,原来是护军大人,呵呵,见怪见怪。”一番寻思之后,他毫不犹豫的换上笑颜,客客气气的再次向袁肃行了一礼。
“哪里哪里,适才属下言重了。我并非是来惹是生非,今日实在是迫不得已,所以还请这位先生行个方便。若是先生能帮上这个忙的话,今后也算是多结交一个朋友。”袁肃带着一份温文的微笑说道。
“那是那是,既如此,那就先请袁爷进屋稍坐,容在下先去楼上回禀一声。”
“有劳了。”袁肃点了点头。
中年人亲自引袁肃等人进了酒楼,先吩咐店伙计招呼众人在一楼堂上用茶,自己告了一声不是之后匆匆忙忙踩着楼梯上楼去了。
二楼最大的雅间里,郑家大少爷郑瑞宣正陪着一位特殊的客人饮茶聊天。坐在一旁的客人竟是一位身穿男式西装的妙龄女子,淡妆轻抹,媚眼生情,虽与郑瑞宣独处一室,却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和局促,反而谈笑大方,宛如轻车熟驾一般,直引的郑大少爷笑不拢嘴。这在封建气息浓郁的中国不可不谓是罕见。
之所以称这位客人特殊,除了其人是一位女流之外,还因为她是大官商盛宣怀的外甥女、津海关税务司关务会办陈进德的女儿,本名陈安洁。陈进德在津海关任职三十余年,从小小的翻译一直熬到关务会办,期间与清末几位显赫外籍海关长官都有不菲的交情,就连女儿的名字都是前津海关税务司司长德璀琳所取,意为angel。
如今陈安洁年逾二十五,早已过了封建中国传统的婚龄,然而陈家上下深受西方文化影响,陈安洁自小又经常与德璀琳的女儿往来,非但不着急人生大事,反而学着德璀琳的五位女儿一样经常出入一些上流社交场所,成为与德璀琳家五位女儿一样的“交际花”。
起初陈进德还有所担心,可是因为女儿的交际作用越来越见影响力,到最后他不仅没有规劝阻止,反而默许纵容下去。尽管陈安洁在本家亲戚当中名声愈下,可在天津名流交际圈却如日中天,倒头来就连陈进德时不时还要请女儿来翰旋自己的前途。
此次陈安洁本是要前往汉口,火车由天津途径保定换线。郑家与陈家都与盛家有亲戚关系,再加上郑瑞宣少时在天津曾与陈家有所往来,对这位“交际花表妹”更是情有独钟,因而一听说陈安洁会在保定转车,连忙亲自前往火车站拦下了陈安洁,盛情又执意的邀请陈安洁在保定留住几日。
陈安洁深知郑家是有几分斤两的人家,因此这才没有拒绝郑大少爷的要求,这两日就随郑瑞宣在保定城内到处游玩,攒着郑瑞宣花去大把大把的钞票。今日来到德盛斋,郑瑞宣原本没有包下酒楼的意思,可经过陈安洁三言两语的诱说,当即便耍了一把威风。
锦袍中年人正是郑家二管家郑禄,他在敲门走进雅间之后,把刚才发生在楼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郑瑞宣兴致正浓,目光丝毫不离陈安洁,只是冲着郑禄罢了罢手说道:“叫他们去别处,打发几个钱给他们就是。”
郑禄汗颜不止,连忙说道:“大少爷,下面的人可是总督府的人。”
郑瑞宣脸色微微一怔,不过旋即又恢复过来,他故意要在陈安洁面前显摆一番,于是满不在乎的说道:“冯都督不是还没来保定吗?”
郑禄说道:“大少爷,是张总督的人。”
“张总督?张总督都已经去了河南,他府上的人居然还敢如此放肆?”
“话可不能这么说,除了总督府的人之外,还有一位东直隶护军使,正是这位护军使大人约了客人来此一聚。依我看,没必要把这件事闹的不愉快,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反正不过是一个单间罢了。大少爷若真是怕吵闹,大可让他们去三楼嘛。”郑禄连忙说道。
“什么护军使?咱们直隶省什么时候分出一个东、西来了?”郑瑞宣不耐烦的说道。
“正是前几日滦州那边分出来一支人马,我说大少爷,冤家宜解不宜结,犯不着跟这些权贵争一时意气,弄不好可就埋下不解的祸根了。”郑禄毕竟是年长的人,对这件事自然要比郑瑞宣看的通透,于是下足了功夫要说开这一节。
“哼,管他什么护军使,他又不是天王老子,咱们中国早没皇上了,现在是民国,讲的是法律和民主,难不成他还敢把我怎么样了不是?去去去,被妨碍我喝茶,你赶紧下去把这些人都给我打发去了。”郑瑞宣冷冷的呵斥道。
郑禄心急如焚,他是看着郑瑞宣长大,自然知道这位大少爷打小养尊处优,向来不曾经历过什么挫折。若是今天跟总督府和袁肃结下梁子,只怕往后郑家别想再有什么好日子。可偏偏郑瑞宣一副歪心思,只顾着图一时的痛快。
第62章,神秘女子
就在这踌躇之际,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陈安洁忽然吟吟而笑,燕语莺声的说道:“常言道公正而好义,瑞宣哥哥身为一方豪杰,更当以身作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偌大的酒楼难不成还容不下第二桌客人吗?”
她活跃在名流交际圈这么多年,自然能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人值得交际,无论是张镇芳的人还是最近小有轰动的东直隶护军使,这些可都是实权在握的人物,就算不去巴结也不至于轻易的去得罪。
郑瑞宣一听得到陈安洁这么说,之前不悦的脸色顿时一扫全无,哈哈大笑着说道:“还是表妹说的对,既然如此,那就照表妹的吩咐来办。郑禄,你让他们去三楼寻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莫要扰了我这边。”
郑禄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陈安洁,心中发毛不止:传闻所言不虚,这小娘们还真是一只妖女,大少爷迟早是要毁在这妖女手下。不过嘀咕归嘀咕,这些后话他一个仆从无从干预,眼下自然还是要处理好楼下一众人才是。
当即,他连连告了一声“是”,继而匆匆转身出门往楼下去,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招呼袁肃等人上楼,并瞒着郑瑞宣说袁肃这顿餐宴算在郑家身上,只当是为了结交一位朋友。反正结账的时候由他来办,多一桌酒席的钱郑大少爷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袁肃很客气的向郑禄道了一声谢,还特意询问了郑禄的名号,以示愿意结交的意思。事实上他心里多少猜出一二,若郑家人真要结交自己,那大少爷理应亲自下楼来迎才是,自己无非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让杜预和两名听差留在大堂等候胡龙骧,自己带着其他人先上楼去。
刚刚路过二楼小厅时,二楼楼梯口处忽然出现一位身穿西装的女子,对方没有戴帽子,一头乌黑的秀发很是随意的盘在头上。袁肃眉宇微蹙,着实没料到在这里能遇到如此开放的女子,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他暂时猜不透女子的年龄,不过单从身上散发着一股成熟妖娆的气质,总觉得要比自己还要久经世故一些。
不得不说,这女子的化妆十分巧妙,并非像中国传统妇女那样胭脂水粉厚妆浓抹,她皮肤本来晶莹剔透,似吹弹可破一般,因而仅仅是用淡妆修饰不足之处,唯独在小巧的嘴唇上艳涂着鲜红的口红,真真是勾人垂涎三尺、几欲品尝。
更遑论如今中国封旧之气未去,再有西化的女子也不至于如此这般打扮。现在突然出现这样一位女扮男装的另类,曼妙的身段与中性的美感,确实是让人耳目一新。
陈安洁是算好了时间寻借口出了雅间,正好在楼梯口与袁肃碰了一个正面,目的就是要看看这位新上任的东直隶护军使是什么样的人物。
她故意不避讳直勾勾盯着袁肃,艳红的嘴角含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正当袁肃要错身而过时,她摘下了自己的白色丝质手套,拙劣的装作不小心失手脱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袁肃脚尖前面。
袁肃停下脚步,不由自主陷入一阵疑惑。他可不是傻子,这女子在自己面前摘下手套丢在地上,整个动作破绽百出,分明就是故意如此。要是对方是男人,这一举动绝对是要找自己单挑!他之所以疑惑就是猜不透对方是什么意思,彼此素未谋面,断然不可能才遇了一个照面就起了勾引之心。再联想到对方这一身特立独行的打扮,必然是另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