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三人,离开茗香院时仅有碧姜一人。
临水园里,就只剩她了。
连那小荷,都不知被派去了哪里。碧姜想着,扶茶被周梁挤对,会不会把账算到自己的头上。要是自己真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去哪里找吃的?
好在,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日暮时分,赵管事拎着一个包袱进了临水园。
她立马明白,赵管事受牵连了。
赵管事脸无愁容,反倒是先朝她笑了一下,行了一下礼。“碧姜姑娘,以后我就是侍候姑娘的人了。”
“别说什么侍候得话,赵管事若不嫌弃,我们以后就算是相互照应。”
“姑娘以后莫再唤我赵管事,就唤我赵婶吧。”
碧姜了然,看来赵婶的管事差事被夺了。赵婶先告个退,把包袱搁进原先小荷住的屋子,再来寻碧姜。
她到时,碧姜正坐在屋外的凳子上,落日的余晖似点点星光,洒进院子里。那小小的姑娘仰着绝美的脸,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明明是很瘦弱的一个姑娘,出身低贱,却愣是瞧着高贵不凡。赵婶心惊着,竟有些不敢靠近,怕亵渎她的美好。
碧姜似是感到有人走近,慢慢地转头。
“姑娘可是饿了,我这就去取吃食。”赵婶说着,抚了一下衣服离开院子。
约一刻钟后,赵婶回来,手中托着两碗稀饭和一碟素菜。素菜是纯素菜,没有肉片。她苦笑一声,无奈地看着碧姜。
碧姜心知,世间人情冷暖,后宅逢高踩低,向来如此。她不作声地回屋,安静地坐在桌边。
赵婶见她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更是高看一眼,这位碧姜姑娘心性真不像是落花巷里出来的。
碧姜用了一碗稀饭,这几天,她尽量多吃,还是微有成效的,至少身上不再觉得无力。
晚上,她悄悄地起身。摸到假山那里,循着记忆,从藏东西的地方取出自己需要的几瓶药。正欲离开,突然觉得空气的气息不一般。
“出来吧。”她冷着声道。
黑暗中,能看出一道模糊的修长身影闪出来。不用瞧清面容,她已猜到来人。除了他,不作二人想。
他的眸光复杂,那些瓶子并无标记,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它们的用途。而这位姑娘,不仅知道,似乎还十分精通。
明明是不一样的人,不光是身材天差地别,容貌也是差之甚远。或许是昨日的月色太过朦胧,让他恍惚看到了自己与主子初见时的模样。就是因为那一瞬间的恍惚,他才会有那样的举动。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像山顶的冰棱落到石头上,清越中带着寒气。
她感觉他在走近,鼻息中传来熟悉的气味。手中的瓶子捏紧,曾有那么一瞬,她想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是谁。
可是理智告诉她,那是不可以的。
父皇曾说过,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
“我是侯府的一个下人。”她低着头,尽力让自己显得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却忘记昨天的行为已经显露出不同寻常的胆量,那不是一个下人该有的态度。
他已走到跟前,在离一步之遥时停下来,“你以为我会相信?”
是的,他不会相信。她心里苦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性子冷漠,心思极沉,就算是她的下属,却常常令她琢磨不透。
或许是初见时,他的容颜迷惑了自己,让自己对他有着超出常人的信任。当年,她把他带走后,随手就丢进了暗卫营。
等他再次站到她面前时,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与她一般高的身量。
那时候,她就决定,让他随自己出征,成为自己的替身。在裕西关的八年中,除了侍剑和挽缨,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到了最后,就连侍剑和挽缨都说,若是他们身着同样的衣服,覆着面纱,别人难以分辩出来真假。所以,在自己死后,他还能以她的身份屹立在京中,而无人怀疑。
“我确实不是普通的下人,但是并无害人之心。我看公子从大长公主府里进出,想来应该是大长公主的亲信。所以我倒是无须隐瞒自己也是……大长公主的人。”
大长公主四个字一出,她明显感觉他的呼吸一顿,略微急促。
“你是大长公主的人?”
“没错,我昨日靠近公主府,就是想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当年安排我进落花巷,是想有朝一日我进了某个官员的后院,可以探听情报。但她回京三年,从来没有召见过我。我以为自己成了弃子,日夜忐忑不安。”
他盯着她,完美的脸略带犹疑,就那样俯视着她,眼神凝住。
“那你说来听听,大长公主是在什么情形下见你的?”
碧姜在脑海中拼命回忆年少时的自己,原身进落花巷的时候应该有五六岁。那个时候,自己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四五岁的自己,是哪般模样呢?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找上我,与我说那样的话。当时,我太小了,我只记得她很高,头上戴着一枝簪子,簪子通体润白,唯花朵中间有一点红色,浑然天成。她身上的衣服很漂亮,上面绣着一圈圈的芙蓉花。”
她所描述的衣着打扮,正是那年在京郊时,与他初见时的那一身。
他不仅眼神定住,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停了。
眼前仿佛出现那初见时的一幕,少女一身芙蓉裙,像仙女般闯进他的视线中。她微低着头,看着年幼的自己,那发间的一点红刚好印在他的眼中。
像是过了许久,空气都凝固住。就在她以为他还要问什么时,传来他冰玉相击般的低语,
“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碧姜心中一喜,如此蹩脚的慌话,她自己说起来都有些害臊。不想他竟然信了,若真是那样,也算是替现在的自己找到一个靠山。实在是万不得已时,还可以仗他的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