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九公主不似现在这般开朗。懵懂年幼的小姑娘,从未见过母亲的容貌,寄人篱下,受尽排挤,性格也有些封闭阴郁。
那年,姚遥十五岁,是他隐姓埋名在纪王身边做侍卫的第一个年头。他清楚的记得那年初春,梨花飘雪,来仪殿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八、九岁的漂亮女娃娃。
女孩儿拘谨地站在廊下,头上缠着厚重的纱布,隐隐有血渍渗出,撞见姚遥探询的目光,便又悄悄躲在了柱子后,只露出一只惊怯的眼来打量四周。
听贤妃娘娘说,她是寄养在皇后膝下的九公主,在皇后宫前玩耍时,被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跌破了脑袋。幸而纪王从那儿路过,将重伤的她带回来。
尽管再不得宠,终究是位公主,因而皇帝也有些动怒,苛责了皇后几句,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九公主转交给贤妃娘娘抚养。
那时,仍是少年公子的纪王勾着他的肩背,温声笑道:“小遥儿,从今往后,我们就多了一个妹妹了。”
姚遥年少时是个顽劣的性子,故意逗弄九公主,笑着唤她:“小九儿,叫哥哥!”
他仍记得,那时九公主看他的眼神是麻木且冰冷的,漆黑的瞳仁仿佛失了魂魄般没有焦距。
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不再相信这世间残存的善意,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小小的、可怜的小姑娘,有着冰冷的面孔,和满是敌意的眼神。
姚遥想到了曾经那个几经暗杀后,颠沛流离的自己。
没由来一阵心酸。
或许是同病相怜,他对这个小姑娘多了几分留意,时常拿些好玩的东西逗弄她。一开始,他一靠近九公主,就会被她抓,被她挠,最严重的一次,九公主将他的手咬破了一块皮,鲜血淋漓。
这下,连纪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对姚遥道:“小遥儿,你离惜月远些罢,她不喜欢别人靠近她。”
姚遥不曾放在心上,总是会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来,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摸摸九公主的头,安慰她:“没事没事。别怕,小九儿,哥哥不疼。”
三个月后,九公主第一次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他仍记得那日是初夏,风很轻柔,天上的云团很白很软,九公主一身浅绿的襦裙,小心翼翼地扶着廊柱。
“小遥儿……”
细细软软的声音,那一瞬,姚遥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回过头,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问:“叫我?”
九公主攥紧了裙子,半晌才微微点头,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朝姚遥走来。
九公主竟然主动找他?这可稀奇了!
姚遥好奇地蹲下身,与小小的姑娘平视。九公主摊开手,露出了掌心的一颗酥糖。
天儿有些炎热,酥糖不知在掌心攥了多久,已然有些融化了。见姚遥露出不解之色,九公主抿了抿唇,将那颗糖塞进他嘴中,说:“……吃。”又拉起姚遥那只满是抓痕和咬痕的手,放在小嘴边吹了吹,说:“不疼,不疼。”
那颗糖的味道,一直甜了姚遥整整十年。
姚遥既欣慰,又心疼,堂堂男子汉竟然感动得鼻根酸涩。为了掩饰,他咧开一个灿烂的笑来,问道:“之前为何要咬我?”
九公主低着头吗,抿了抿嘴,说:“不想让你靠近本宫。”
“讨厌我?”
“不是。”
九公主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玲珑眼来,平静地说,“三皇兄说我是个天煞孤星,靠近我的人都会死。”
姚遥一怔,嘴中明明吃着糖,却感觉到了苦涩。
他问:“所以,你是怕我和少玠会死,才不让我们靠近你?”
九公主倔强地抿着唇,没有说话。可姚遥分明看到她紧绷的下巴微微颤抖,眼中有倔强的泪花闪烁。
“别怕,小九儿。”姚遥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以后哥哥们保护你。”
可他不曾想到,自那以后,九公主便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贤妃娘娘是个慈祥又善良的女人,她向皇上请旨,为九公主求来了一名小侍卫,名唤剑奴。
那是个漂亮又英俊的孩子,他一出现,九公主的目光便彻底被吸引走了,从此黏在他的身上。
冬去秋来,渐渐的,姚遥发现,九公主只有面对剑奴的时候,眼神中才会迸出少女孺慕的光彩。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小九儿,不再需要他了。
听到这,苏魏了然地拍拍他的肩,叹道:“没想到姚兄也是性情中人。往事就不必再提了,走,兄弟陪你喝酒去!”
姚遥早见识了江湖人的豪爽,别说是半夜喝酒,便是半夜狼嚎也能做得出来。他没有拒绝,同苏魏一同披衣下榻,提了酒坛去客栈庭院中的石桌边喝酒。
谁知院中未眠的人不止他们俩,还有一位白衣墨发的女子。
乍一看,有点吓人。
姚遥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那女子正是苏魏的同门师妹,苏念玖。
苏念玖乃江湖名门之后,芳名远播,是很超凡出尘的一位小美人。
苏念玖转过一张清丽如仙的脸来,清清落落地立在朦胧的月光下,姚遥下意识去摸怀里的铜面具,却被苏魏一把按住。
“大晚上的,还戴着那铁疙瘩作甚?”
闻言,姚遥指了指自己眉骨到额角的伤痕,笑着说:“怕吓着苏姑娘。”那道伤痕是去年秋季在岭南留下的,火石没有炸死他,却溅起木屑,在他额上留下了一道永远的伤痕。
“你吓她?她吓你才对,大晚上穿件白衣裳四处飘荡,迟早得吓出人命!”苏魏嘟囔着,对苏念玖道,“师妹,来喝酒不?”
苏念玖没说话,美丽的眼睛扫过姚遥的脸,微微颌首示意,便又飘然离去。
高冷得很。